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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到你來抓我拉！數(shù)一萬下！”方譽(yù)格格笑。

    拓跋鋒雙臂墊在眉眼前，伏在墻上，數(shù)道：“九千九百九十九……九千九百……”

    方譽(yù)左右張望，提著衣襟躲進(jìn)前院外的一口空水缸中。

    閣樓上傳來朱棣的咆哮與方孝孺的大笑。拓跋鋒警覺地轉(zhuǎn)頭，一手抽出背后木劍，要走進(jìn)房內(nèi)，卻見云起連滾帶爬地下樓。

    方孝孺時哭時笑，披頭散發(fā)坐在閣樓上，活像個喪心病狂。

    “可知你妻為何而死——！燕王，便是你親手殺了她！”

    云起護(hù)著朱棣匆匆行出大院，此刻心頭一凜，朱棣停下了腳步，喘息片刻，轉(zhuǎn)頭遙望二樓的方孝孺。

    方孝孺似哭又似笑，長聲道：“這天下千千萬萬黎民百姓，因你一念之差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燕王，你可切身體會到喪妻之痛？！你造的殺孽應(yīng)于徐王妃之身，是你殺了她！你朱家列祖列宗勢必在地底不得安生！”

    “是你殺了她——！”

    “閉嘴！”云起大吼道。

    朱棣推開上前來迎的拓跋鋒，緩緩道：“守好方府，任何人不許進(jìn)出。”

    朱棣離去，云起登上天子座駕，臨走時與拓跋鋒對望一眼。

    那一瞥中，心有靈犀，拓跋鋒瞬間明白了云起的意思。

    云起放下車簾，周遭上百名侍衛(wèi)各按佩刀，涌入方家前院，大聲疾喝道：“誰也不許動！都到房里去！”

    方譽(yù)好奇地頂開缸上木蓋，露出烏黑發(fā)亮的眼睛朝外張望。拓跋鋒將七星沉木斜斜搭在缸上，將那蓋子壓了下去。

    “你們到后院去找他兒子，你們幾個，守著二樓，別讓他跳下來了。”拓跋鋒吩咐道。

    前院眾禁衛(wèi)散了，拓跋鋒從水缸中提出方譽(yù)，小聲道：“對街玉店門口等我，待會接著玩，別吭聲。”

    方譽(yù)似懂非懂地跑了。

    片刻后拓跋鋒尋了個由頭離開方府，背著方譽(yù)穿過烏衣巷，哼哼道：“韭菜肉餃子，云起愛吃嗎……”

    方譽(yù)好奇道：“云起？”

    拓跋鋒“唔唔”幾聲，在巷子口買了點(diǎn)芝麻糖，收進(jìn)懷里。

    “不是給你的。”拓跋鋒瞥了方譽(yù)一眼，道：“走開。”

    方譽(yù)癟著嘴，拓跋鋒只好又買了塊給他，牽著他的手，走進(jìn)舞煙樓大門。

    “哎喲，這位是統(tǒng)領(lǐng)大人？這可是稀客——”

    原本或坐或倚，在花廳內(nèi)彈琴的姑娘們盡數(shù)眼前一亮，紛紛圍上前。

    拓跋鋒臉上微紅，木然道：“不找樂子，尋春蘭來的。”

    姑娘們登時作鳥獸散，眼望拓跋鋒把方譽(yù)帶上了二樓。

    朱棣坐在床沿，雙眼通紅，沒有焦點(diǎn)地看著殿外。周圍太監(jiān)們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接水的接水，漂布巾的漂布巾，一盆血水滌完，朱棣的耳根傷口才開始泛白。

    “留三保侍候，其他人都下去。”云起吩咐道，伸手到攤在案上的麻布口袋里抽了根針，又道：“三保去取酒來。”

    “穿針。”

    云起將銀針折彎些許，放在火瓶兒上烤了片刻，三保端著酒瓶過來，朱棣看也不看，接過便喝了口。

    “不是給你喝的。”云起哭笑不得，劈手奪了瓶子，喝在嘴里，朝朱棣側(cè)臉上噴了口。

    烈酒浸濕了朱棣的傷口，朱棣登時抽了口冷氣，云起忙按著他的肩膀，道：“忍著。”

    云起一手按著朱棣耳下穴道，另一手開始縫朱棣的半只斷耳。

    朱棣緊咬牙關(guān)，死死地抓著云起手肘，云起低聲道：“不痛，很快就完了，陛下別動。”

    云起持陣那手竟是絲毫不抖，短短片刻，手起針落，便將朱棣耳根縫上，收針那時，云起捏著針尾，只怕鐵器觸碰傷口引起感染，便湊近前去，咬著線微一拽。嘴唇貼著朱棣的側(cè)臉，將那線咬斷了。

    朱棣尚且感覺得到云起溫暖的氣息在耳邊，此刻順勢側(cè)過臉來，云起雙眼中俱是茫然，道：“好點(diǎn)了么？”

    朱棣蹙眉，抬起一手在云起面前揮了揮，云起閉上眼，搖了搖頭，再睜眼，目中恢復(fù)清澈，笑道：“還疼不？傷口碰不得水。”

    云起短暫的目盲恢復(fù)后，只發(fā)現(xiàn)朱棣湊得極近，二人的唇幾乎要挨到一處，便尷尬地轉(zhuǎn)過了頭。

    朱棣長嘆一聲，緩緩道：“云起吶……”

    云起心頭一酸，知道朱棣在想徐雯，安慰道：“皇上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朕對不起她……她死的那天，朕還與她吵架……云起……”

    朱棣涕淚橫流，坐在龍床上大哭出聲，那神態(tài)再不似當(dāng)初的痞子王半分，僅像個失了愛人，肝腸寸斷的少年郎。

    天色漸黯，朱棣側(cè)躺在龍床上，枕著云起的大腿，閉著眼低聲道：“雯兒……帶你回北平去。”

    云起嘆了口氣，小心地?fù)荛_朱棣鬢發(fā)，露出他剛縫好的耳朵。

    朱棣的頭發(fā)已夾雜著幾絲花白，然而眉眼仍停留在云起初認(rèn)識他時的模樣。這尚且是云起第一次見到朱棣軟弱，曾經(jīng)他以為朱棣的痞子作風(fēng)，是無論遇見什么挫折都不會倒的。

    頂多便是嘿嘿一笑，放棄反抗，只把身后的徐雯與云起護(hù)著，任人打罵——那是種近乎無賴的安全感。

    朱棣睡著了。

    他的眉頭，自登基以來便時刻皺著，此時終于漸漸松了下來。

    云起端詳片刻，想起史官們對朱棣身世的尋根問底，據(jù)說朱棣生母是朱元璋的一名高麗妃子？

    高麗人的皮膚通常很好，朱棣只繼承了其母的白皙膚色，那性格卻與朱元璋像得不能再像。

    云起從沉思中驚醒，轉(zhuǎn)頭與殿外拓跋鋒對視。

    拓跋鋒一手卡著三保的脖頸，將他推開，走進(jìn)寢殿。

    云起不易察覺地?fù)u了搖頭，拓跋鋒停下腳步。

    云起以口型示意“出去”，并不悅蹙眉。

    拓跋鋒站在原地，略有點(diǎn)不安，想開口說句什么，云起忙示意其噤聲，拓跋鋒在殿外站了片刻，轉(zhuǎn)身走了。

    朱棣閉著眼，喃喃道：“鋒兒回來了？”

    云起“嗯”了聲，吩咐道：“三保傳人來，侍候皇上歇下。”

    朱棣拉著云起的手，云起低聲道：“皇上，姚大師還在外頭等著，待會午門外指不定又有言官來跪了……”

    朱棣道：“成，你跪安就是。”

    云起躬身告退，行出殿外，拓跋鋒大步追了上來，不滿道：“方才在做什么？”

    云起沒好氣道：“給皇上縫耳朵。”

    拓跋鋒道：“哦，用腳縫？抱著縫？”

    “……”

    云起岔話道：“方孝孺家里怎樣了？”

    拓跋鋒將把方譽(yù)帶到舞煙樓中之事交代了，云起點(diǎn)頭，嘆道：“待姐夫明兒起來，姓方的多半就完了。”

    拓跋鋒對著云起端詳片刻，云起不悅道：“看什么？”

    拓跋鋒忽道：“想要個兒子。”

    云起愣住了：“這叫什么話？”

    拓跋鋒想了想，顯是極難措辭，片刻后云起質(zhì)問道：“要成親了？”

    拓跋鋒斟酌良久，跟著云起一邊走，一邊說：“沒……對了，云起，你姐死了，你二哥回鄉(xiāng)，不孝有三，無后……”

    云起想起徐雯，又紅了眼圈。

    拓跋鋒忙擺手道：“不說了，師哥錯了。”

    云起道：“那你自個成親去，讓我靜一靜。”

    “你聽我說……”

    “走開！”云起炸雷般的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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