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這都是很陌生的稱呼。 在上一世他們這樣稱呼對方時,下一刻總是要將對方置于死地。 只是秦衍從不曾真心要殺他,而傅長陵總是真心實意想要送他去死。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觸碰著對方,叫著這個過往總與殺伐相伴的名字,竟體會出一絲歲月浸潤溫柔。 傅長陵深吸一口氣,他伸出手去,將人猛地抱進懷里。 他們話都沒說,靜靜擁抱著,依偎在一起。 等了許久后,旁邊傳來腳步聲,傅長陵才放開秦衍,和秦衍一起往旁邊看去,就見謝玉清站在長廊上,她注視著秦衍,片刻后,她笑起來:“師弟。” “師姐。” 秦衍也笑起來,傅長陵轉過身去,招手道:“先進來坐吧。” 說著,他便領著兩個人一起進了屋中。 傅長陵走到桌前,招呼著秦衍和謝玉清一起坐下。 沒了片刻,外面就傳來青竹仗擊打地面的聲音,三個人一起看過去,就見蘇問機到了門口,輕輕一笑:“可是打擾了?” “哪里的話?” 傅長陵笑起來:“來得正好,好久沒坐在一起,同大家聊聊天了。” 傅長陵說著,起身來,引著蘇問機走進屋來。 蘇問機隨著他的引導坐下,朝他點了點頭,謝道:“勞道君費心。” “外人不在,我叫我長陵就行了。” 傅長陵坐下來,給三人倒了茶,外面雨還在下,許多修士還在悟道,蘇問機捧起茶來,溫和道:“阿衍這一場靈雨,又造福大家了。” 秦衍笑笑不言,三人喝了幾杯茶,說了些閑散的事兒,誰都沒有提云澤如今的情況,也沒有提未來。 言談之間都是些瑣事,聊了一下傅長陵的傷,又說了一下修道中的細節。 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幾個人還是鴻蒙天宮上的弟子,偶然湊在一起,喝著茶去說著修道之事,想著未來如何飛升,如何成為高階修士。 四個人聊了一會兒,雨慢慢也停了,謝玉清喝了口茶,終于道:“乾坤城,如今也滿了。” 大家沉默下來,蘇問機掃了一眼所有人:“你們有什么打算呢?” “我得回去,我建城池還有很多人,我得回去護著他們。”謝玉清的想法到十分明晰,蘇問機點點頭,轉頭看向傅長陵,傅長陵想了想,緩聲道:“近來我隱約有所體悟,怕是突破不遠,我想閉關,看看能否突破。” “阿衍,你呢?” 蘇問機抬頭看向秦衍,秦衍猶豫了片刻,終于道:“我不知道。” “你們需要我去哪里,”秦衍苦笑了一聲,“就去哪里吧。” “我師……”秦衍開口,又頓了頓,片刻后,他換了稱呼,才道,“魔尊剛開了業獄大門,此時還未到全盛時期。若他傷勢痊愈,找出乾坤城,也不困難。怕到時候,他就要帶大軍壓境,乾坤城內修士,都會化作業獄養料。” 說著,秦衍看了幾人一眼:“大家要早做準備。” “江夜白到底多強?” 謝玉清皺起眉頭,秦衍想了想,緩慢道:“若是全盛時期,唯天道可制。” “那不如現在就進攻?”謝玉清立刻道,“趁他虛弱,我們所有人一起攻上無垢宮呢?” “無垢宮內有四位渡劫期坐鎮。明彥,明修、越思南、梅子君。越思南是剛剛突破,但另外三位,都是業獄渡劫期頂尖人物。而我們這邊,渡劫期雖有近十位,但有多是幾乎沒有戰力的醫修和命師,真正能上戰場的,我們在座占三,但我們三人都是剛入渡劫不久,實力難言。而在此之上,有江夜白坐鎮。哪怕不在全盛,江夜白的實力,也很難測量。” 秦衍認真分析著,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我們的渡劫修士,還有一位。” 蘇問機突然開口,另外三人一起看過去,蘇問機壓低了聲,說出那人的名字:“藺家家主,藺崖。” “藺氏皆為劍修,就算藺崖不來,也是一大戰力。”謝玉清分析著道,“可他們如今還不肯出關嗎?” 自從藺塵死后,藺氏就封關自守于藺氏墓地,幾乎沒有外出過。 “我已通知藺家主,他還在想。但,若業獄進攻到藺氏,也不必再多想了吧?” 蘇問機笑起來:“終究是要來的。” “若藺崖肯來,我們還剩下最后一點。” 秦衍說著,抬眼看向傅長陵:“必須要有一個能夠壓制江夜白的人。” “我明白。”傅長陵應聲,“其實我覺得,我似乎已經感知到一些,再我一點時間。” 傅長陵抬眼:“至多三個月,可以嗎?” “好。” 謝玉清果斷開口,蘇問機笑起來:“只要道君有心,在下自然全力相助。” “我無異議。” “沈前輩說我的傷如何?” 傅長陵問向蘇問機,蘇問機恭敬道:“再休養兩日,便無大礙。” 傅長陵點頭:“那就這樣,兩日后,我上悟道塔閉關,你們準備。如果我能參悟天道,那是最好。如果不能,我們要守住乾坤城,誓死一戰。” “江夜白已無議和的想法,”傅長陵冷下眼,“那我們只能讓他們回業獄去。” “好。”蘇問機笑起來,拱手道,“全聽道君吩咐。” “好。”謝玉清也應聲回答,她站起身來,“我這就回去,準備符文陣法。” “乾坤城內法修過去,”傅長陵抬眼看向蘇問機,“幫著師姐修建新城。” “是。” 兩人應聲下來,傅長陵抬了手,一張地圖便飄然落下,鋪在桌上,傅長陵和蘇問機、謝玉清商議著整個戰局布置,秦衍就一直坐在邊上,靜靜聽著。 等傅長陵和兩個人把事情都商量完后,夜也深了,傅長陵送著兩人離開,回到屋中來,就看秦衍坐在桌邊,他靜靜凝望著地圖,他什么都沒說,可傅長陵卻覺得有種無形的壓力蔓延開來。 他站在門口,不敢向前,好久后,秦衍抬頭看向傅長陵,他注視著他,只問了一句:“你把業獄的人趕回業獄,然后呢?” “業獄已經沒有靈氣了。” 秦衍說得平穩:“云澤抽取業獄三千年靈氣,你把他們趕回業獄,那是讓他們死。” 傅長陵沒說話,他停在原地,好久后,他輕輕一笑:“那怎么辦?” 他抬眼,看著秦衍:“要怎么做,師兄告訴我。” 秦衍沒說話,傅長陵走上前去,他停在秦衍邊上,半蹲下身:“師兄,不是我不給他們活路,是江夜白沒有給云澤活路。” “可云澤不對。” 秦衍皺起眉頭,他艱難出聲:“長陵,你知道我怎么來到云澤嗎?你知道業獄是什么模樣嗎?你知道……” 秦衍頓住聲音,好久后,他才沙啞開口:“我經歷過什么嗎?” 傅長陵沒有說話,他看著他。 秦衍的神色很平靜,可是那種平靜中,卻帶了隱約的顫抖和痛苦。 “你想讓我知道嗎?” 傅長陵冷靜出聲,秦衍沒有說話,他一貫漂亮的眼里,仿佛是含了水汽。 他明明離在傅長陵面前,明明兩個人離得這么近,可是有一刻,傅長陵卻還是覺得,他離他太遠了。 遠到,他甚至不知道,此刻的秦衍,到底多痛苦,多難過。 他為什么不哭呢? 傅長陵抬起手,撫摸上他的面容,他的手上帶著薄繭,摩挲過秦衍光滑的面容。 “我可以知道嗎?” 他認真問他,秦衍愣了愣,也就是那一刻,傅長陵猛地向前,一把將人抱入懷中。 也就是在他將秦衍攬入懷中那片刻,傅長陵的神識直接探入他的識海,兩人神識觸碰在一起,秦衍驚得想退,傅長陵卻順著他往前,和他一起摔倒在地面上。 小桌被他們推開,廣袖交疊在一起,他們兩神識如兩條河流在峽灣孟然相遇,狠狠沖撞在一起,擊打出滔天海浪之后,又迅速融合。 他們的神識互相交融,兩個人幾乎是沒有任何秘密,沒有任何遮擋,將最隱秘的記憶交織在一起,而后在記憶如浪潮般卷席的時刻里,感受所有的喜怒哀樂。 作為被神識入侵的那個人,秦衍在初初抵抗之后,神識結界便被徹底破開,識海如水一般交融,觸碰,爆發出劇烈的情緒,他繃緊了身體,捏緊了拳頭,低低喘息著,被逼著去回顧那些過往。 傅長陵一直很清明,他清明感知著秦衍所的記憶,感受他所喜,感受他所悲,感受他孩童時,坐在尸骨所鑄的小船上往前,被一雙雙手送著往前,看著母親融化在溺水之中,看著猩紅色的天空,感受帶著血腥氣的風涌入鼻腔,成為業獄永恒的顏色。 感受他被母親抱著,走在干裂的土地上,看著滿地尸骨時,那無盡的絕望。 小小的秦衍,在業獄里所看到的,所聽到的,都死亡、是哀嚎、是痛苦。 而他來到云澤,他睜開眼的第一眼,明明是尸山血海,明明是云澤最殘忍的一面,可他看到的,卻是藍天,白云,飛鳥。 于是他忍不住發問——這就是云澤? 這就是業獄用鮮血供養出來的,修真盛世。 然后他跟隨著他的視線,看著他遇見江夜白,看著他度過童年,看著他一點點長大,看著他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卻如此珍愛這個美好的世界。 原來一切都有原由,原來因為看過太黑暗的世界,才會對每一份美好,如此珍惜。 他感受秦衍所感受過的毀滅,感受秦衍所感受過的苦痛。 被師父算計,被宗門拋棄,被愛人仇恨。 審命臺上,手剖情根,無恨無怨,再次重生。 巨大的快感沖刷過記憶被撕扯開來的痛苦,然而過于慘痛的回憶里,秦衍終于還是忍不住嗚咽出聲。 傅長陵閉上眼睛,那些畫面是秦衍的苦痛,也是對于他的凌遲。 他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同秦衍在一起,為什么沒有早一點知道一切,為什么沒有早一點陪伴他? “晏明……” 傅長陵抱緊他,他低呼著他的名字,聲音喑啞:“晏明……” 秦衍聽著傅長陵的言語,他終于沒控制住自己,驟然哭出聲來。 第一聲哭聲出來之后,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秦衍頹然躺在地上,他用手遮住眼睛,斷斷續續哭嚎。 傅長陵死死抱著他。 他埋在他的世界里,他的靈魂里,他的一切。 他們從未這么近過,生命所有悲喜傳遞,分享,交織的三十年,仿佛終于有了某種實質的表現。 他們早是如此了。 早是互相生命里的慰藉,世界里的唯一。 他們的靈魂,命運,生死,早就糾纏在一起,沒有半點遮掩。 那也大雨,雷聲和雨聲遮掩了一切聲音。 秦衍這一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出聲來。 他抱著那個人,那是他的浮木,他的救贖。 “傅長陵。” 最后的時刻里,他們擁抱在一起,傅長陵用額頭輕輕抵著他的額頭,聽他茫然發問:“什么是對錯?” “你就是對,其他都是錯。” 傅長陵平靜開口:“晏明,我不想再想其他了。” 他閉上眼睛:“我們不是神明,我救不了蒼生的命,我只希望你,希望我們,能好好生活下去。” “我和你不一樣,其實我很軟弱,很平凡,我心里沒有蒼生,我只想個普通人。” “想和你成親,”傅長陵笑起來,似乎想到了未來,“想和你住在一起,想為你種滿山的花,想和你一起喝酒,一起練劍。” “想叫你師兄,”傅長陵抬眼,笑意到了眼里,“一直叫下去。” 秦衍聽著,他低下頭,也忍不住笑了。 “你一直說自己胸無大志,但卻總比別人做得都好。” “因為我喜歡你嘛。”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