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這夜,陳星開始緩慢地講述,從盤古開天講到不周山坍塌,再說到三皇五帝,以及數(shù)千年前結(jié)束山海之世的一場大戰(zhàn),眾神歸隱,再到牧野一戰(zhàn)時,神州歸于凡人,猶如將所有人抽離了本世,站在光陰的流動中,注視著神州大地的興亡與浮沉。 片刻后,他又開始講述天脈與地脈奇異的相連、世間魂魄的聚散、眾星辰奇異的力量、妖族的內(nèi)丹與人族的秘術(shù)、早已消失的天地靈氣。 最后,滿院寂靜,陳星坦然道:“什么是世上的‘本相’?我想,可能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罷?雖然聽了這么多,依舊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答案。我倒是覺得,本相就是‘無相’,花是花樹是樹,這些是確定的,而本相呢,它與生俱來的本質(zhì)就是沒有定論,也不會有定論,在我們的心里,是我們所堅守的那一點點東西,它和整個神州大地,甚至天地脈,都是一體的,卻又在我們的靈智里,所以才是‘道’的所在?!? “就是那盞心燈嗎?”謝道韞說。 陳星笑著說:“心燈是它的‘形’,而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盞心燈,不只是我有罷,否則為什么大伙兒今天都會坐在這兒呢?” 陳星的意思很清楚,漢人們乃至遠在建康的司馬曜,對江山依舊懷有尊嚴,哪怕情知必死,亦竭盡全力一戰(zhàn)。就像苻堅南來時,風(fēng)雨飄搖的暗夜里的一盞燈,同樣在照徹長夜,光耀四野。 而陳星也始終覺得,不僅朱序,謝安、謝玄、王羲之、項述、馮千鈞與肖山等人,內(nèi)心深處,都有著為之堅持的東西。 正如三魂七魄,始終朝向那點明光,一旦剎那光華閃耀,心燈便會燃起,指引他們的一生。 “我給大家彈琴聽罷?”陳星忽然想到,去搬來琴,撥了數(shù)下,悠揚婉轉(zhuǎn)的琴聲響起,正是那首浮生錄,大伙兒便安靜坐著聽,唯獨項述起身,進房。不片刻后出來,拿著羌笛,在陳星身后長身而立。 羌笛與古琴之樂同起,古樸琴音與滄桑的羌笛聲相繞,那首《浮生錄》較之他們曾經(jīng)所奏,卻又有了不同,猶如在一道滔滔長河之中,歷經(jīng)人世幾許風(fēng)雨,滄海桑田。 曲聲停,眾人俱輕輕吁了一口氣,十分感慨。 “好了,”桓伊說,“老頭子們也該走了,留點時間給他們獨處罷?!? 余人便紛紛起身,謝安說:“再過兩個時辰,就到后門來集合。” 項述點了點頭,人散了,余下陳星與項述并肩坐在院中榻上,面朝滿院的花燈。從項述回來到現(xiàn)在,他們還沒好好說過話。 “喂,”陳星笑道,“怎么一直在發(fā)呆?想什么呢,護法?”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聊驅(qū)魔的事?”項述說,“我答應(yīng)你,一定會把他們救回來?!? 陳星說:“你找到王子夜藏身的地方了?” 項述轉(zhuǎn)頭,認真地看著陳星,陳星明白了,說:“好,我不問?!? “但是我身體已經(jīng)好多了,”陳星說,“明天我想,咱們離開壽陽,就不必跟著他們南撤了,不如……” 項述眉頭深鎖:“我剛才說了什么?” 陳星忙道好好,不想項述剛回來就吵架,今天看見項述,他無論朝自己做什么,陳星都絕對不會生氣的。 兩人之間安靜了一會兒。 “我好想你,”陳星忽然笑著說,“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不在我身邊,我實在慌張極了?!? “這三個月里,”項述如是說,“我去了好幾個地方,原本應(yīng)該留下照顧你,這樣你至少不會昏睡這么久,但衡量利弊,我還是得去。” 陳星:“為了……算了,沒什么。” 陳星本想問為了找蚩尤的藏匿地點么?但這么一問,勢必又要聊別的了,只得忍住。 “我還去了一趟華山,”項述說,“去了你與你師父住過的地方?!? 陳星詫異道:“你居然知道那兒?” “謝安石告訴過我地點?!表検龃鸬?,“我去看了一眼你長大的地方,你師父是不是常年生病臥床?” 陳星哭笑不得,說:“對,離開華山時那里亂糟糟的,都沒有收拾過,你是想找點驅(qū)魔師們傳下來的古籍么?” 項述自言自語道:“在那里長大,還要照顧師父,很孤獨吧?!? 陳星本想笑著打趣幾句,說“還行”,但仔細想想,自己短暫的一輩子總是這樣,偶爾說句實話又能如何呢? “是啊,”陳星終于承認道,“挺寂寞的?!? 項述說:“今天看見朱序時,我又想起你離開華山,來到襄陽,找到我的那天?!苯又?,項述徑自起身,走到花燈下,抬頭看著花燈,眼里帶著莫名的意味。 陳星也因與朱序的再會,而想起了那天,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 “你找到我,把我從牢房里帶出來,”項述背朝陳星,淡淡道,“并非只想讓我當(dāng)你的護法,對么?你最開始,是將我當(dāng)作陪伴你一生的人,無論這一生是短暫也好,是漫長也罷?!? “你終于明白了啊。”陳星有點傷感地笑道,“所以那天當(dāng)你說,你不想當(dāng)護法的時候,我還挺難過的。但這錯最開始在我吧,因為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 項述站在院里,稍稍轉(zhuǎn)頭,認真地看著陳星,花燈的光映照著他的臉龐,陳星怔怔地看著他。 項述的側(cè)臉在星光下英俊無比,比陳星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更好看,但他的眉毛始終擰著,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堅定的溫柔感。 “星兒?!表検龊鋈徽f道。 當(dāng)項述說出“星兒”的那一刻,陳星瞬間就臉紅了。 “你……”陳星有點不知所措。 “我不會讓你死的?!表検稣J真道,“不會,你不會死?!? “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了?”陳星哭笑不得道。 項述卻道:“因為其實你心里不想死,而且我這次回來,是想告訴你,你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如今你聽懂了嗎?” 陳星聽到這話時,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在這四面上下都是一片漆黑、萬法歸寂的長夜里,就像看見了一道破天的光芒——他們說,他是一盞燈,而在此時此刻,陳星卻覺得,項述才是絕望的黑夜里,照向他的那縷光芒。 “是的。”陳星終于承認道,“如果有希望,我想活下去,我想和你一起……做許多事。但如果未來不可避免,我只希望我的離開,能讓你、肖山、馮大哥、謝師兄……還有許多人,好好地活著。” 說著,陳星上前,輕輕地抱了下項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項述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然而不到片刻,陳星便放開了他。 陳星低聲說:“可是啊,述律空,我騙了你,騙了你們所有人?!? 項述:“……” 陳星抬頭看著他,說:“我只剩下一年的性命了?!? 項述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半點驚訝,只安靜地看著陳星。 “因為歲星,”陳星說,“歲星每一次來到世間,只在人間待二十年。雖然我也從未親眼證實,但古書上都是這么記載的,師父在我剛滿十六歲那年便告訴過我……我曾經(jīng)也心存僥幸,可隨著魃亂,我越來越覺得……” 項述答道:“你終于愿意說出口了。” 陳星一怔,喃喃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濮陽為我查出了真相?!表検龃鸬溃盀榱舜_認,我特地去了一次你師門,找到你們留在門中的書籍。若記載屬實,你活不過明年的生辰,從現(xiàn)在開始,是你生命里的最后一年?!? “對?!标愋轻屓淮鸬?,“我并非從未想過,對抗自己的命運,我也不想活得像是沒有自己一般,但那太難了,也并非我畏懼。你看,伊水畔,我們還是失敗了。不是不想爭取,而是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相比這神州大地的千千萬萬人,我一個人的生死,又算得上什么呢?所以,項述?!? 陳星心想我很喜歡、很喜歡你,卻低聲說:“我想完成我的愿望那天,也將是我結(jié)束的那天,而在那之后,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答應(yīng)你什么了,我不能許你此生,也許不了你來世,但是啊……” 陳星笑著看項述,說:“等到很久很久以后,這一切都會被漸漸地淡忘,就像我爹娘的模樣在我心里早已變得模糊不清一樣,你也會慢慢地忘記我長什么樣子。” 項述沉默地看著陳星。 陳星笑道:“可我留給你的,會是這個美好的世間,如果我能辦到,那么這就是我唯一能給你的吧?你是不是常常覺得,我為了神州大地,不在乎你的感受?不是這樣的,之所以希望萬法復(fù)生、世上的一切欣欣向榮,全因這世間……有你啊?!? “這是個有你,有馮大哥,有肖山,有謝師兄的人間,正因如此,它才值得我去……”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