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經年往事-《浮光掠影(校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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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柒在一場訪談會上認識了蘇孟元。
那時商業改革的春.風吹遍了一線城市,蘇家公司在諸多競爭中嶄露頭角,作為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沈柒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蘇孟元——他是蘇景山的長子,宏升公司的下一任繼承人。當他穿著深色西裝接受記者的采訪,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和在座其他男人不同。
其他男人大多身穿“的確良”的白色襯衣。他們把下擺扎在褲帶里,收緊腰線,挺得筆直,仍然比不上蘇孟元氣質出眾。周圍很多女同志都在偷瞄他——沈柒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因為連她自己也不能免俗。
她淺淺地吐了一口氣。
再抬眼時,卻見蘇孟元也在看她。
她不安地調整坐姿,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這般舉措落入蘇孟元的眼中,竟然將他逗笑了。
散會后,蘇孟元單獨找到了沈柒。他自認這種做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畢竟,他對沈柒的情況一無所知。是什么驅使他傻站在走廊上等待一位陌生少女?大約是青年人的沖動吧。
他沒等多久,沈柒便出現了。
彼時春日融融,微風綿長,枯萎于冬季的黃色雜草重新煥發生機,在風中搖曳一如鄉間稻谷——此情此景,讓蘇孟元心情稍霽。他側倚著門框,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院落,瞧見沈柒沿著一條石子路,款款向他走來,仿佛天地間剎那開出的一朵花。
他和她打招呼:“你在這兒工作嗎?”
沈柒點頭。
蘇孟元又問:“你多大了?”
沈柒道:“十八。”
蘇孟元笑道:“我以為你還在上學呢。你在這家報社里做什么?打字員嗎?”
沈柒面露不愉,抿著嘴唇,犟著脾氣,不肯回答他的話。
蘇孟元仍是不急不緩地、溫和閑散地開口:“我在公司里當財務……就是管賬的。你們報社的社長要采訪我們家的公司,父親就派我來了。我家里還有兩個弟弟,二弟叫蘇仲元,三弟叫蘇季和,你在報紙上見過他們的名字嗎?”
他說著說著,緩慢地彎下腰,坐到了臺階上。
他怎么能坐在這里呢?不怕弄臟衣服嗎?沈柒心想。
她正腹誹著,又見蘇孟元拿出一份報紙,鋪在了臺階的另一邊。他的手指格外出挑,修長且白皙,明顯屬于養尊處優的少爺,食指上還套了一枚戒指,銀色的,模樣很好看。
他招呼了一聲:“坐嗎?我們交個朋友吧。”
沈柒遲疑著坐在了他的旁邊,坐在那一塊由他親手鋪陳的報紙上。前夜里剛剛下過一場雨,臺階雖然干透了,乍一坐上去,還是有些涼。沈柒不由得抱緊雙臂,應道:“我沒見過你弟,我見過你爸。上個月單位安排了他的專訪,領導們都去現場考察了……”
蘇孟元交叉雙手,挺直脊背:“哦,上個月?”
他想了想,又笑了:“上個月,我家在前門大柵欄那塊兒開了新店,賣布匹,從浙江進貨。你如果有喜歡的,到那兒提我的名字。”
他一邊講話,一邊翻開皮包,掏了一張紙片給她。
誰知道要怎么和女孩子搭訕?反正蘇孟元不知道。他的工作環境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糙老爺們,像沈柒這般嬌滴滴的漂亮小姑娘,很少出現在他的視野里。他的父親整日談論著:“改革開放的風已經吹來了,你們不好好把握機會,錢就從手底下漏掉了!”
是的,沒錯,父親只關心公司和利潤。他是不折不扣的、最純粹的生意人。他對三個兒子的管教很嚴格,不允許他們涉足于風花雪月,更不允許他們違抗自己的命令。
雖然孔子曾經說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現在已經是八十年代了,二十世紀的最后尾聲,再搞“家長至上”的那一套,不覺得諷刺么?
即便如此,蘇孟元從不會反駁父親。
他是父親最得意的兒子。
而今天,蘇孟元第一次嘗試“把妹”。或許是他缺乏經驗,沈柒看也沒看他的禮物。她把紙片扔在地上,跺了一腳,忿忿地問:“蘇先生,你什么意思嘛!”
言罷,沈柒頭也不回地跑了。
蘇孟元沒有追。
*
傍晚,蘇孟元回到家,飯菜已經備齊了。餐桌邊有兩個人等待他,一是他的父親蘇景山,二是他的弟弟蘇仲元。他環視四周,隨口問了一句:“蘇季和人呢?跑沒影了?”
所謂“蘇季和”,正是他的三弟。更準確的說,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和這位三弟一向不對付。從小到大,他們不是正在打架,就是在準備打架,仿佛不是一對親兄弟,而是積怨已久的宿敵。其中淵源一言難盡。簡而言之,蘇季和的母親是被活活氣死的——誰叫這世上最難扮演的角色就是繼母呢?那位繼母無法管教繼子,也無法拴住丈夫,日久天長,抑郁成疾,自然一命嗚呼了。
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可笑的是蘇季和不能釋懷。他成天頂撞父親,在公司內部興風作浪……
蘇孟元心中這樣想,又聽父親沉聲說:“蘇季和收拾完行李,今早坐火車去了南方。”
他去了南方?
蘇孟元驚訝地問:“三弟還回來嗎?”
父親沒做聲,匆匆扒了幾口飯,擦嘴走人。臨行前又撂下一句:“別回來了,混賬東西,死在外面才好!”
有那么一瞬,蘇孟元覺得,父親說的是真心話。三弟的不告而別,無疑落了父親的面子。沒人知道他要去南方做什么,但出于私心,蘇孟元很不希望再見到三弟。他聽說沿海城市剛開始發展,治安混亂,便隱隱盼著三弟去了那些地方,然后踢到一塊鐵板,客死異鄉。
餐桌上只剩下兩個人。蘇孟元提起筷子,不經意地問道:“新來的秘書怎樣?父親滿意嗎?”
他的二弟搖了搖頭:“不行啊,沒有陸沉做得好。”
蘇孟元嗤笑:“這個陸沉是何方神圣?進公司沒幾年嘛,上上下下贊不絕口。”
蘇仲元煞有介事:“上個月,小張找陸沉幫忙,你猜怎么著,陸沉不僅懂英文,還懂俄文,蘇聯的那筆單子就是他解決的!別說其他人了,咱爸都很器重他。”
蘇孟元不置可否:“再怎么器重,也就是個外人。”
蘇仲元撇開這個話題,轉而又問:“大哥,先別說外人了。你什么時候找個’內人’?陳叔叔的女兒要跟你處對象,你有沒有想法?給個準信兒。”
餐桌上擺了一個黑色廣播,正在播放一首鄧麗君的歌,名為《甜蜜蜜》。歌中唱道:“甜蜜蜜,你笑得好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蘇孟元聽得出神。他一只手扶著額頭,良久后,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蘇孟元繞道去了一趟報社,剛好撞見下了班的沈柒。她正在和同事告別,同事有一輛自行車,而沈柒沒有。她徒步走了很久,蘇孟元一直跟著她,他注意到她的鞋子可能開裂過,在修鞋匠那里補了一下,殘留不規則的縫隙。
這并不罕見。
物質生活剛開始豐富。前些年里,誰都瞧不起做生意的人,商人們常要被罵一聲“俗”,一眨眼,卻又成了座上賓,紛紛浮出了水面。或許這就是人生的起起落落。無論行至何方,錢和權都是永恒的真理。
蘇孟元輕嘆一口氣,引起了沈柒的注意。她回頭望著他,在一條幽深的長巷里,她憤然罵道:“臭流.氓!”
越罵越氣,她跺著腳說:“你跟蹤我?還開公司呢,沒道德!”
墻頭槐樹翠綠,遮擋了些微人影。蘇孟元踏著樹蔭,越走越近:“沈同志,你不能血口噴人啊。革.命建設要走自己的路,你沒和我相處過,怎么知道我的道德水平?”
沈柒白了他一眼。
蘇孟元像變戲法一樣打開皮包,掏出來幾盒磁帶,以及一個卡式錄音機。那錄音機只有巴掌大,做工精致,是他托人從香港買的。先前聽說沈柒喜歡音樂,他就琢磨著要送點什么,于是準備了磁帶和錄音機。他心道白送的東西,她不可能不要吧?
結果,沈柒還是不收。
不僅不收,她紅著臉說他:“俗氣。”
蘇孟元把錄音機收回來,又遞給她一封信。白白凈凈一張信封,封面上寫了沈柒的名字,端端正正,字跡工整。
這一次,沈柒收下了。
他們的通信長達半年。蘇孟元常把沈柒的回信拿出來,略作掃視,他發現她留意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生性浪漫,事無巨細。
她常用的開頭是:蘇先生,你好!見信如晤。而后,她會談起天氣、抒發自己的感想、摘抄喜歡的詩句,譬如舒婷的《致橡樹》、密茨凱維的《猶疑》、聶魯達的《為愛爭辯》,再和他討論“什么是愛情”。她有時還會自己寫詩,講究平仄對仗,讀起來朗朗上口。這算什么呢?美女加才女?她可以用外表吸引一個人,也能用細膩豐富的感情留住他。
他們第一次接吻是在香山公園的小樹林里。彼此都是初吻,身心沉浸于秋日紅楓,甚至初嘗了禁果的滋味,沈柒覺得自己大膽的像個美國人——要是被父母知道了,她一定會被打斷腿。她把自己的擔憂告訴了蘇孟元,蘇孟元卻說:“再等等吧。等我們結了婚,想做什么、想怎么做,那都是合法守法、名正言順。”
那個年代談戀愛的小情侶,多半還是奔著結婚去的,沈柒不是例外。她也沒有考慮過意外。
*
轉折發生在某一天的餐桌上。
蘇孟元正在吃飯,聽到門外郵遞員自行車的鈴鐺聲,他自然而然站了起來,拿起外套,示意道:“爸,我出去看看信箱。”
他的父親抬頭看他:“孟元,你不能吃完飯再去?”
二弟在一旁調笑:“他的心肝長在信箱里了。”
蘇孟元狠狠拍了弟弟的肩膀。但是已經來不及。父親拿起餐巾擦嘴,一手扶著桌子,溫和道:“什么信?誰寫的?拿來讓我瞧瞧。”
蘇孟元道:“沒什么。老周不敢從東南亞進貨,他寫信問我……”
父親打斷了他的話:“老周做事一向小心。他會把那么重要的事情寫在信里?不怕半道被人截了去?孟元,你騙誰也別騙你老爹。你肚子里的彎彎腸子,我瞧一眼就摸清了。”
蘇孟元深知瞞不過,索性實話實話:“我正在處對象。”
父親也不驚訝,坦然問:“哪兒的人?”
“北京本地。”
“叫什么名字?”
“沈柒。”
“她父母做什么?”
“教書的。”
父親勾唇一笑:“臭.老九。”
蘇孟元辯駁道:“她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受過教育。她讀過很多書,會寫詩……”
父親拔開紅酒的軟木塞,發出了“啵”的一聲響。他親自給長子倒酒,又說:“你陳叔叔的女兒陳雅,跟我們家更合得來。為什么呢?一來,商政不分家,陳雅的姥爺在哪兒高就,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二來,他家關照我們的生意,就像我們關照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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