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逃婚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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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清棠抬起手,摸到滿臉的冰涼,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她沒什么表情地將下頷的淚水擦去,語氣平淡道:“沒什么。”
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她哭也未必是因為這件事本身,再加上郁清棠的性子向來冷淡,沉默寡言,趙老師便沒追問,好意給她遞了張紙巾。
郁清棠道謝,邊走邊聽不出情緒起伏地問道:“她有說那是她什么人嗎?是受人所托還是自己來找的?”
“兒時的朋友。”趙老師想了想,說,“看她那意思不是受人所托吧,誰受人所托會一找就是十幾年啊。”
郁清棠輕輕地反問:“十幾年?”
趙老師道:“她最近兩次來都是我帶著她,她說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去當地的特殊教育學校做義工,就是想試試能不能找到她,明知道希望渺茫,還是忍不住心存希望,唉。六七歲那會兒得是二十年前了吧,別說童年玩伴了,我連初中同學都忘得差不多了。”
趙老師順嘴感嘆了一番自己,偏頭見郁清棠眼圈紅通通的,不由升起一個念頭,半開玩笑道:“清棠,你該不會就是那個默默吧?”
她是知道郁清棠在這里念過書的,而且當時是聾啞,至于怎么好的,細節一概不清楚。
郁清棠否認得很快:“不是。”
趙老師不在意地笑笑:“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郁清棠在特殊教育學校就讀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這里的教職工基本都換了一茬。這位趙老師是十多年前來的學校,沒見過小時候的郁清棠。而且郁清棠在學校用的是大名,反正身為“聾啞人”她什么都聽不到,稱呼她什么不重要。
郁清棠和趙老師在教學區分開,郁清棠熟門熟路,去找自己原來的老師,陪小朋友做游戲。
她留在特殊教育學校吃了晚飯,和教過她的王老師一起。
王老師今年五十多,快到退休年紀,長發盤起,黑發中摻著些許銀白,鬢角梳理得絲毫不亂。她從前就是個溫柔耐心的人,隨著歲月的沉淀氣質越發地平和。
兩人面對面吃著飯,偶爾說一兩句話,不多,氣氛安靜。
王老師放下筷子,端起碗來喝了口餃子湯,不緊不慢地溫和道:“你這次過來,有點不一樣。”
郁清棠看著她。
王老師說:“你有心事了,也變得……”頓了頓,她道,“更像個普通人。”
郁清棠不習慣也不喜歡傾訴,包括對敬重的師長,所以她只是牽了牽唇角,禮貌地回應了下,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王老師依舊不急不緩的,語調溫吞地說:“是件好事情。”
她將最后一口餃子湯喝了,郁清棠恰好也吃完,繞過來,沉默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肩,給起身的王老師披上。
王老師向后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夜色彌漫在街道,路燈化開一個又一個的光圈,交疊在一起,驅散黑暗。
王老師家住在附近,郁清棠一直送她到家門口,拒絕了進去坐坐的邀請,重新走到路邊搭公交回梨蒲區。
老城區人不多,這里更不處于繁榮地段,哪怕周末晚上,公交車上的乘客也只有小貓三兩只,各干各的事。郁清棠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望著窗外的夜色放空自己。
兜里的手機震了下。
郁清棠眼珠緩慢地動了動,低頭看向風衣口袋。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拿出手機。
會主動找她的人很少,工作時間以外幾乎只有一個人,會頻繁地給她發消息。
[程湛兮]:郁老師晚飯吃的什么?[程式比心.jpg]
郁清棠眼神沒有波瀾地打字。
[郁清棠]:餃子
[程湛兮]:好巧,我也吃的餃子
立刻附贈一張照片過來,煮好的一盤白胖可愛的餃子,配一個醋碟一個辣碟。
估計是早就拍好了就等著發給她,像一只向主人搖尾巴的金毛大狗狗。
[郁清棠]:我吃的帶湯的
[程湛兮]:下次我用高湯給你煮,餛飩吃膩了換換口味
[郁清棠]:嗯
不待程湛兮下一條消息回過來,郁清棠飛快打字。
[郁清棠]:我有點事,先不聊了
屏幕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消失再出現,程湛兮的消息跳了出來。
【好的,晚點說】
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眼眶里掉出來,濺在手機屏幕上,郁清棠用袖子擦了擦,屏幕倒扣在腰間,仰臉閉上了眼睛,濕潤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
程湛兮給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分別打過電話,大半個晚上便過去了。
她倒了杯水給自己潤嗓子,點開微信。
郁清棠的消息還停留在七點多的時候。
[程湛兮]:郁老師睡了嗎?
風穿過庭院里的小竹林,從透出一條縫的窗戶吹進二樓熄了燈的臥室。
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亮,月光下床上的女人緊閉雙目,手抓著被面,睡夢里不安地皺著眉。
郁清棠今天回來后不久便早早睡了。
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回到了童年時代,黑白人生里那段唯一被染上彩色的短暫歲月。
郁清棠出生在杏花盛開的季節,過完五歲生日,她被送到了鄉下,衛家派了一個傭人照顧她。那傭人起初待她尚且周到,隨著時間的推移,衛家人不管不問,便漸漸懶散懈怠起來,鄉下條件艱苦,衛家雖不至在物質上短缺了她們,吃的穿的用的,錢,都不少,但生活環境和城里天差地別。
傭人有個孫女兒,比郁清棠小了兩三歲。一開始只是衛家送來給郁清棠的衣物莫名其妙少了幾件,到后來郁清棠很久都沒有新衣服穿,冬天只能裹著一件破了洞的冬衣御寒。
每天換下來的衣服也被勒令自己洗,手上凍開一道又一道仿佛割裂的口子,一用力便會往外滲血。
她有次晾衣服不小心把院子里的晾衣桿弄倒了,剛好被從門里出來的傭人撞見,當即吊起眉毛,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抄起晾衣桿上的一個衣架,照著她瘦弱的胳膊狠狠地抽了過去。
那是郁清棠第一次挨打。
因為劇痛她條件反射地縮了一下胳膊,但沒有哭也沒有躲,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仰臉平靜地注視著對方,烏瞳清黑,仿佛能映出一切丑陋的人心。
傭人沖動之下打了第一下便后悔了,但是被那樣一雙淡漠至極的眼睛注視著,她頓時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一股無名火,手里的衣架不受控制,一下接著一下地抽在了女孩單薄的身軀上。
直到她失手,不小心抽到了郁清棠的臉,女孩雪白的小臉迅速變得慘白,又變紅,高高腫起了一道血痕,觸目驚心。
郁清棠還是一動不動。
傭人回過神來,抱住郁清棠跪地痛哭認錯,哭得鼻涕眼淚一起流,也不管郁清棠是個“聾子”根本聽不見她說話。
郁清棠再不受衛家重視也是衛家的小姐,萬一……
那次之后,傭人消停了一段時間,甚至給郁清棠洗了幾天的衣服,好吃好喝的供著她,生怕她一紙御狀告到衛家去。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郁清棠的傷好了,傭人又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段時間,衛家并沒有人來興師問罪。
傭人故態復萌,她一個人在鄉下憋瘋了,其他人都是些粗鄙村婦,她瞧不起她們,沒有共同語言,便將怨氣發泄在害她發配到這里的“罪魁禍首”郁清棠身上,隔三岔五地動次手,一次比一次下手重,郁清棠不會說也不會聽,連跑都不跑,住在附近的鄰居自然也無法得知她在院子里遭遇了什么。
郁清棠不喜歡待在院子里,白天便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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