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奪魂鉤-《青龍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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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云一邊眉毛微妙地挑起,半晌才笑著答了聲:“哦?”
單超點點頭,問:
“龍姑娘,謝統(tǒng)領(lǐng)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庭院空明澄澈,月色在石柱上泛出青白的光。單超整個人懸空坐在闌干上,望著沉甸甸的七星龍淵,陰影中只能看見他專注的側(cè)面,鼻梁在削瘦臉頰上投下了幽深的光影。
這個來自漠北的青年男子,沉默強悍、正直而孤寒,周身仿佛繚繞著終年不去的滄桑風沙,和江南文人才子截然不同。
但他仗劍獨坐在這水鄉(xiāng)之畔的時候,又仿佛奇異地,和孤寂寥遠的江南月夜融為了一體。
“你說謝統(tǒng)領(lǐng)啊,”謝云悠然道。
他撫著下巴,似乎思量很久,才笑了起來。
“如果你問謝府中侍衛(wèi)的話,大概會說是個還算好伺候的主子;如果問張文瓘劉炳杰等□□大佬,估計會說是個助紂為虐、趨炎附勢的小人;至于我今天遇見那個江湖第一美人的傅大小姐呢,形容得最為簡潔,說謝云是個貌若惡鬼、心狠手辣的大魔頭。”
“——但這些是你認識的謝云嗎,大師?”
“每個人對他人的判斷都以自己的立場而決定,因此大師內(nèi)心覺得謝云怎樣,謝云就是怎樣的人。”
單超神色怔忪,半晌失聲笑道:“姑娘高才,貧僧自嘆不如。”
謝云卻道:“大師過譽了,小女子也沒讀過什么書。只是大師為何突然這么問,難道是和七星龍淵有關(guān)?”
單超沉吟片刻,鏗鏘一聲。
伴隨這聲輕響,他手中龍淵劍出鞘小半,劍鋒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某種薄霧般飄渺無形的壓力頓時以這出鞘了的半截劍身為中心,向四周迅速擴散。
“鍛劍莊中上古神劍是假的,”單超沉聲道:“真正的這把龍淵劍,兩年前曾被我?guī)煾改弥獊須⑽摇!?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兩年來經(jīng)常做同樣的夢,夢見年少時生活在黃沙漫天的大漠中,身邊有個我不認識卻叫師父的人,白日縱馬馳騁、彎弓獵狼,晚上便在油燈下聽他念書,用發(fā)黃的紙片教我寫字,漠北的寒風在窗外呼呼地吹。”
“有幾次夢見夜晚銀白的沙漠中傳來駝鈴,師父就坐在院子里吹羌笛,聲音遙遠斷續(xù),飄向四面八方。”
“這些夢反復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曲折迂回循環(huán)往復,似乎永遠也不會終止。然而它每次都停頓在同一個結(jié)尾上,便是師父舉起七星龍淵向我刺來的那一幕。”
“他想殺我,是認真的。”
謝云閉上眼睛出了口氣。
“后來呢?”他柔和地問。
“后來我醒了,人在慈恩寺門口,全身傷痕累累,手中死死抓著這把七星龍淵。劍鋒血槽里洼著的全是血,非常非常多,但不是我的。”
單超輕輕推劍回鞘,目光深邃專注,仿佛注視著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從那天起我就失去了所有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我不明白自己為何還活著,難道在最后一刻我奪劍把師父殺了?但若是如此的話,我是怎么從漠北來到長安的?如果他沒死,又為何不來找我報仇?”
“我一直在等他,最終意識到如果不自己動手去找,這件事就永遠不會有一個真正的了結(jié)。”
遠處草叢間傳來夜蟲輕微的鳴叫,斷斷續(xù)續(xù),時隱時現(xiàn)。
月亮在陰云中穿行,緩緩移過中天。
“你的記憶也許是被人用秘法封住了。”謝云低沉道,“也許這世間有些秘密的殘忍超出你想象,忘卻是最好的保護方式……”
單超卻搖了搖頭,說:“沒人會輕易放棄自己的過去,龍姑娘。不論真相多么不堪,那都是一個人存在過的證據(jù)。”
謝云呼吸略微一頓,單超翻身從闌干頂端坐正,略帶歉意地頷首合十。
“這一路上因男女大防的緣故,并未與姑娘朝向,甚至都沒聊過幾句。今晚交淺言深,多有冒犯,請姑娘不要怪罪。”
謝云雙臂交抱在胸前,左肩倚著庭院中蒼郁的古木,上下打量單超片刻,突然冷冷問:
“大師可是覺得,長安謝統(tǒng)領(lǐng)有可能就是你師父?”
單超動作一頓,搖頭道:“我希望不是。”
“為何?”
單超自嘲地笑了。
“不怕姑娘笑話,雖然師父曾想要殺我,但日日夜夜、星轉(zhuǎn)斗移,萬里大漠中唯有他與我相依為命那么些年……”
“我心里對他還是有感情的,不希望他是謝云……那樣的人。”
謝云面無表情。
“龍姑娘?”
“……”
“你說得對。”謝云燦然一笑,眼睛彎彎地無比親切:“天色晚了,大師早點安息去吧。”
謝云刷地轉(zhuǎn)身欲走。單超疑惑眨眨眼睛,覺得這話哪里不對,但情急之中也沒太留心:“姑娘恕罪,在下尚有一小事不明,請稍等一步!”
謝云腳步停了停,只聽單超在身后誠懇道:“這話在席上不好問,如有唐突之處,萬望姑娘海涵——我只想姑娘一個囚禁謝府的弱女子,是如何知道崆峒、青城等武林門派地處何方,又離江南距離遙遠的呢?”
謝云緩緩轉(zhuǎn)過身,迎向單超的目光。
“小女子……”
謝云話音未落,突然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稀里嘩啦一陣碰撞翻倒的亂響,緊接著尖銳女聲劃破天際——
“鬼啊啊啊!”
“來人!有鬼——!”
靜寂數(shù)秒后,燈光亮起,腳步接踵,巡夜的家丁弟子喊成一團。
單超和謝云同時愣住了。
·
半刻鐘后,鍛劍莊內(nèi)堂。
單超、謝云以及聞訊趕來的陳海平坐在廳堂下首,最晚到的傅文杰也被人抬著,面色煞白地坐在他們對面。
而首座上傅想容裹著外袍,瑟瑟發(fā)抖地依偎在老夫人懷里,她的幾個貼身丫鬟在下面哭作一團。其中有個年紀較大點的壯著膽子,抽抽噎噎說:“小姐聽外面有動靜,我們幾個一掀竹簟,便見那個女鬼在庭院地上……沖我們笑……臉上都是血……”
“啊!”傅想容驚叫一聲,猛地捂住耳朵。
“乖兒不怕不怕,”老夫人立刻柔聲安慰,沖那丫頭怒道:“即便是回主子的話,也該回得委婉些!哪來這么多神神鬼鬼的!我鍛劍莊赫赫揚揚幾十年,行的正坐得直,什么孤魂野鬼敢上門?”
丫鬟結(jié)結(jié)巴巴辯解:“確實是我們幾個都看見了,那女鬼穿一身壽衣,模樣仿佛是……仿佛是……”
“我看分明是你們幾個丫頭淘氣,串通起來嚇唬主子取樂!”老夫人年紀大了人比較固執(zhí):“不用說了,來人把她們幾個帶下去關(guān)柴房里,等天亮了再細細審問!”
丫鬟們放聲大哭,有求老太太的,有爬上去抱小姐大腿的,場面登時熱鬧非凡。單超嘴唇張了張,似乎是看那些丫頭太可憐了想幫忙勸兩句,但還沒開口,突然傅想容平地一聲尖叫:
“就是有鬼!我就知道是她,那個女人不甘心——!”
眾人齊齊一抖,老夫人愣了下,慌忙道:“不要胡說!”
“明明就是這樣!那女人小門小戶的高攀上我們家,仗著我哥喜歡,就不把公婆小姑放在眼里!臨到頭來自己沒福生不出兒子,腳一蹬死在產(chǎn)床上,從那之后就隔三差五出來作祟!”傅想容柳眉倒豎,越說越氣:“這次我一定要請和尚道士來作法,非把她打得魂飛魄散不可!”
老夫人慌著哄女兒:“你先忍忍,府上正辦大事,過后要做什么法事不由得你做……”一邊又著急令人:“把這幾個丫頭拉出去!在這哭得我心煩!”
謝云充滿興致地打量對面傅文杰忽青忽白的臉色,待欣賞夠了才微微側(cè)過頭:“陳大公子。”
陳海平現(xiàn)在對謝云的主動搭話感覺十分糾結(jié),但糾結(jié)了片刻后還是忍不住,“——哎,龍姑娘?”
謝云笑吟吟問:“小……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陳大公子。這傅大小姐口中說的女鬼,難道是少莊主的陪床丫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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