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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夜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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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名宗推開大陽臺通向禮堂的門,遲婉如在身后看著他的背影,目光極度錯愕。

    剛才她在樓上望見這一幕的時候,其實內(nèi)心是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不管顧遠是想做戲給遲秋看還是別的什么,總之這一幕落到他父親眼里,顧遠就完了,方謹十有*也快完了。

    然而她剛想出聲,顧名宗便抬手制止了她。

    她偷眼瞥去,這個男人臉上的表情并沒有什么憤怒或惱火,甚至連一點波瀾都沒有。

    片刻后樓下草坪上顧遠大步離去,方謹一個人似乎有些難過,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的是此時顧名宗也正從高處俯視他黯然的背影,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

    ——遲婉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聲音里分明帶著一絲不可錯認的憐惜。

    遲婉如跟著顧名宗走回禮堂,一路上穿梭不息的傭人紛紛低頭致禮,然而她心里亂到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顧名宗從方謹被賣進來的第一天起就對這個孩子非常好,這一點她早就知道。然而最開始她只以為那是顧名宗一生中極其罕見的愧疚——畢竟這個雪白可愛的小孩,總有一天是要替顧遠去死的。

    然而隨著時光推移,漸漸她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在顧名宗生活中占的分量越來越重,甚至大有超過了他兩個親生兒子的趨勢。

    她還記得方謹剛來時,整夜整夜大哭、發(fā)燒,顧名宗大概看他實在可憐,就從生意伙伴家抱了只剛出生的小貓崽來給他養(yǎng)——然而她知道顧名宗這輩子就從來沒喜歡過任何帶毛的動物。后來傭人照顧不精心,小貓崽一病就死了,小方謹抱著貓崽冷硬的身體哭得聲斷氣絕,顧名宗就坐在邊上皺著眉盯著他看。

    當(dāng)遲婉如真以為他會一腳把這哭哭啼啼的小孩踹出門去時,緊接著就看見顧名宗竟然笑起來,抓了把巧克力,招手把小孩叫過來:“來,別哭了,給你吃糖。”

    那大概是顧名宗此生第一次哄小孩,以前顧遠大哭大鬧不吃飯的時候,他是直接把兒子拎起來扔出去的。

    后來他把方謹送去上學(xué),竟然還不是一般初中,而是確實花了錢花了精力才弄進去的好學(xué)校。那段時期顧名宗在給家族做最后的洗白,那些危險動蕩的日子里,據(jù)說他一直像養(yǎng)孩子一樣親自把方謹帶在身邊,而顧遠則是交給保鏢帶去了海外,顧洋是交給他母親照管的。

    遲婉如有時候甚至覺得方謹可能是顧名宗的私生子——雖然那確實是非常無稽且荒謬的猜想,兩人面目五官也找不出任何相似之處。但顧名宗對這個注定要被犧牲的小孩,確實有種超乎她想象的寬容和耐性。

    方謹從小異常膽怯,容易驚厥、發(fā)燒,應(yīng)該是他小時候親眼見到父母自殺而留下的后遺癥。他十三四歲時有一次撞見顧名宗槍殺叛徒的現(xiàn)場,因為刺激過度而患上了失語癥,治好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說話都磕磕巴巴的,那真是誰聽他開口誰難受。然而顧名宗竟然用一種出人意料的耐心跟他對話,鼓勵他開口,從頭到尾都沒表現(xiàn)出任何不耐煩,直到過了一兩年方謹才漸漸恢復(fù)正常。

    從什么時候起,這種朝夕相處的感情漸漸變了質(zhì)?

    遲婉如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因為每想到這一點,她心里就有種仿佛窺見了某個不該她知道的致命秘密一般,從腳底躥起一股森寒的毛骨悚然。

    方謹失語癥痊愈后,顧名宗便把他送去歐洲上學(xué),每到學(xué)校放假就飛去德國看他。她聽人說顧名宗每次去都是一個人,從得知這個消息起,遲婉如就對正式進門不抱什么希望了。

    誰都不可能想到,連遲婉如自己都不愿意承認,這個當(dāng)年被賣進顧家來注定要代人送命的小孩,竟然真的成了她登上當(dāng)家主母寶座的唯一阻礙。不,可能最終代人送命的命運都要從他身上抹去了,畢竟顧遠十幾歲遭遇危險的時候,方謹一樣好好的連頭發(fā)都沒掉一根,這種例外顧名宗能讓它發(fā)生第一次就完全能發(fā)生第二次。

    那是愛嗎?遲婉如自己想想都覺得荒謬。

    顧名宗這種男人,喜怒不定,善惡隨心,對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事情都保持著一種近乎冷漠般的隨意態(tài)度,似乎也沒有什么正面的三觀。

    如果這能叫愛的話,連三流拙劣電視劇里的愛情都能媲美梁山伯祝英臺了。

    但處在他這個位置上,對一個人厚道到這種程度,除了那種可笑至極的情感之外,她也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

    那天酒會圓滿而散,短短一小段插曲并沒有給豪華禮堂中的來賓帶來任何影響,連最終致感謝辭的顧遠都風(fēng)度翩翩面色如常。

    念完發(fā)言稿后他抬起頭,目光在底下如潮的掌聲中一掠而過,短暫的落到人群中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方謹站在餐桌邊,璀璨燈光下他面色微微有些蒼白,但神情平靜看不出太多異樣,只隨大流地鼓著掌。

    顧遠別開視線,并不去看他。

    顧遠心里有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惱羞成怒,這算什么?平時一副周到殷勤的樣子,結(jié)果到頭來跟別人跑出去鬼混還不接我電話?事后還跟我撒謊?

    那以往事事以我為先的表象豈不都是騙人的?

    顧遠內(nèi)心憋著一股隱隱約約的火,酒會結(jié)束后正巧顧洋和一幫家族表親年齡相仿的富二代相約出去飆車,有個遠房表弟問他去不去,顧遠沒怎么仔細想就一口應(yīng)了。

    “哎?”顧洋倒有點意外:“大哥不是以前出事后就再不飆了嗎?怎么,今兒想找找刺激?”

    顧遠回過神來,“我沒聽清楚你們要去干什么——你們自己去吧,小心安全。”

    那表弟在邊上好奇追問個不停,顧洋笑道:“我大哥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偷開賽車,三更半夜一頭撞電線桿上了,差點給送去icu。不過今天大家都喝了酒,也怪危險的,要不還去昨晚那個pub?我聽說他們今晚白夜嘉年華,咱們?nèi)タ纯锤愕脽狒[不熱鬧。”

    換做平常,顧遠根本懶得跟一幫名字都叫不全的遠方親戚出去混,就算打發(fā)時間也是偶爾一次為之,整天跑出去瘋那是顧洋才干的事。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不想早早回去碰見方謹,顧洋再次竭力攛掇時他便意興闌珊的點頭應(yīng)了。

    結(jié)果到了地方顧遠才后悔,這種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夜店實在太亂,炫目的燈光、喧雜的dj、搖頭晃腦衣著暴露的男女對他而言也夠不上任何吸引力。他隨便喝了點東西就想走,卻被顧洋拉住了:“別那么嚴(yán)肅嘛大哥!來,叫小杰過來!”

    邊上有人拉過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姑娘,短發(fā),面孔倒白,有種中性的俊俏感,就是妝實在太厚看不清確實的五官。顧遠只掃了一眼,便微微笑道:“男的吧?”

    “到底是大哥閱人無數(shù),這是他們這兒頭牌。”顧洋回頭使了個眼色,那小杰立刻蛇一樣纏過來,涂著金光閃閃睫毛膏的眼皮眨得如同蝴蝶,笑容又甜又膩,親手點了根煙敬給顧遠。

    這人長得還不如那天那個十八線小藝人,但確實會看眼色多了,只是夜店里人敬的煙誰知道摻了什么。顧遠陷在沙發(fā)里蹺著腿,隨手接過來摁熄,問:“多大了?”

    小杰媚笑道:“十八。”

    怪不得能打扮成這樣,過幾年五官長開,再濃的妝都不行了。

    “上學(xué)呢?”

    “上高三,趁放假才出來做一做的。”

    顧遠頗覺可笑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竟然讓小杰心里激靈靈打了個顫,半晌才囁嚅道:“……老板讓我們這么說的,客人聽到上學(xué)才會高興……”

    顧遠心說這都什么癖好,都是出來賣的難道上學(xué)還比不上學(xué)高貴點?再說能跑來這種地方撒錢買歡的也一樣low,都是一路人,誰也別挑剔誰才對。

    “老板……”小杰軟綿綿叫道,主動上來依偎在顧遠身邊,又不敢靠太近,只深深陷在沙發(fā)里。

    他能看出這個氣勢銳利的年輕人跟其他來找他玩的客人不一樣。這個人的穿束看不出牌子,也看不出多有錢,但跟這人一起來的其他富二代都怕他。

    他身上有種特別的、說不出來的東西,簡簡單單往角落里一坐都令人不容小覷,那是根本不用滿場撒錢請酒,就鮮明突出到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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