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樓-《禍國·歸程》
第(2/3)頁
頤非欲言又止。
薛采便又加了一句:“放心。如意夫人和秋姜,我都會帶回來的。”說罷,他便帶著朱龍離開了,小小的身影混入人潮后,便如遁形了一般。
頤非在城樓上敲著自己的頭,看著蕓蕓人潮,想起小時候看雨后的螞蟻,一群群,一列列,忙碌而有序。也許在天神眼中,人類和螞蟻并無不同。一樣努力,一樣卑微。
這時一名兵卒跑上來,對他匆匆耳語了一番。頤非面色頓變道:“確定是他么?”
“跟您描述的人很像……”
頤非立刻扭身下樓,跟他走過兩條街,來到一棟樓前。樓高三層,樓頂站了兩個兵卒。頤非噔噔噔沖上閣樓,從窗戶爬上去,就看見了品從目。
品從目奄奄一息地躺在屋頂上,臉色慘白,但神情卻很淡然。幾步遠外,趴著一只貓,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頤非不由得想:這貓是怎么活下來的?
品從目看見他,招呼道:“三殿下來了。”
“是啊。你的死期也到了。”
品從目微笑道:“我覺得我還能再活一會兒。”
頤非想了想,揮手示意兵卒們退下。兵卒們離開后,屋頂上便留下了兩人一貓。頤非走到品從目跟前,拉開他的衣袍,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的下半身紅腫潰爛——這是海水浸泡中感染所致。蘆灣城存活下來的一萬人里,便有三千人目前飽受此苦。
品從目畢竟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又不會武功,看上去狀態比普通人更差。
頤非冷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也算是你的報應。”
“我真覺得還能再活一會兒。比如,殿下會救我。”
“你惡貫滿盈,死一百次都不足惜,我為何救?”
品從目笑了起來——他的臉已經變了,變得蒼老憔悴,可這一笑,還是莫名地很好看:“之前的那個提議,還能談談。”
頤非覺得很荒謬:“你好像已經快死了吧?”
“我死前,將如意門留給你。”
“哈?”說到這個頤非就來氣,“你似乎忘記了,你上次給了我一盒假地契!”
品從目兩眼彎彎,看著他,便像是看著很爭氣的孫兒一般慈祥:“因為我在那之前不認識你。我想給你一些東西,總要先確認一下,你是什么樣的人。”
頤非皺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品從目,好半天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品從目說到這里,頤非聽到身后的風聲,立刻橫飛出去。一根毒箭射中了他剛才所在的地方,因為頤非躲開了,那一箭便射在了品從目的腿上。
與此同時,四個銀門弟子躥上屋頂,將品從目圍了起來。
頤非當機立斷,立刻轉身逃,卻不料底下早有布置,一張大網突然張開,正好接住跳下去的他,把他緊緊捆了起來。
頤非在網中對品從目道:“是你安排的?!”
品從目似笑非笑,只是看了眼自己流血不止的腿。
一個銀門弟子道:“一起帶走!”
***
顛簸的馬車上,秋姜的眉頭始終皺得緊緊的,額頭的冷汗一滴滴地順著鬢角滑入衣領,但她一聲不哼。
坐在她對面的朱小招臉色很不好看,一向親切的笑臉此刻也不笑了。一名銀門弟子跪在他腳邊,渾身發抖。
“我讓你們看著夫人,怎會讓她被人接走?”
銀門弟子顫聲道:“我們試圖阻攔,但夫人看見車中之人,執意要走,且不讓我們跟隨……”
“你們不會偷偷跟?”
“我、我們……我們不敢……”
朱小招注視著該弟子,臉上帶著一種奇怪而復雜的表情。那名弟子哆嗦得越發厲害起來:“對、對不起!四爺,我、我們真的不敢違抗夫、夫人……”
朱小招忽然看向秋姜道:“如意門訓練弟子,便如熬鷹訓象,從小開始養,長大了他們就都不敢反抗。你看夫人的鷹熬得多好啊。”
秋姜淡淡道:“不也有你這樣的異類么?”
朱小招微微一笑:“既然獵鷹者終會被鷹啄瞎眼睛,那我為什么就不能當那只與眾不同的鷹呢?”
“是是,你好厲害好了不起。”
朱小招很是滿意秋姜的識趣,踢了該銀門弟子一腳:“滾吧。”
銀門弟子便真的“滾”下了馬車。
朱小招眼中再次露出那種奇怪的表情,道:“這種熬好了的鷹,很好用,但也很無趣。”眸光一轉,轉到秋姜臉上,看著她默默忍痛的表情,親切一笑道,“還是七主好。因為,七主是個‘人’。”
“所以你開始喜歡我了嗎?”
“只要你告訴我,如意夫人去了哪里。”
“我怎么會知道?”秋姜詫異道,“我可一直跟你在一起。”
朱小招刷地展開一幅畫,畫上是銀門弟子憑記憶畫出的馬車,同樣的馬車,這一幅比朱龍那幅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如果薛采在這里看了,肯定吐血。
朱小招將這幅畫展給秋姜看:“見過這輛馬車嗎?”
秋姜仔細辨認。
朱小招挑了挑眉:“你果然見過。”
“這是頤殊的馬車。”
“你是說,接走如意夫人的人是女王?怎么可能?!”
秋姜嘆了口氣:“是啊,怎么可能呢……”
頤殊設計將仇敵全部吸引到蘆灣,想將她們一起殺死,其中就包含她最恨的如意夫人。可是,如意夫人生性狡猾又有傷在身,沒有親自去,而是讓秋姜去了蘆灣。
如此一來,頤殊計劃落空,自己也被薛采所擒。
可現在,卻有一輛她的馬車突然出現,將如意夫人接走了,怎么可能?!
秋姜也想不明白。不過她樂見此事發生。見不到如意夫人,即意味著她暫時安全,她還有機會從朱小招身邊逃脫。
只要她能逃脫,一切就還有轉機。
一念至此,秋姜再次閉上眼睛,想要抓緊時間再次療傷。但朱小招一眼看出她的意圖,便伸手在她心口再次重重一按。
秋姜頓覺喉嚨一甜,血液溢滿口舌,再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依舊沒有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朱小招目露贊許之色道:“七主,果然是‘人’啊。”
“你也果然不是‘人’啊。”
朱小招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愉快。就在這時,馬車驟停,震得秋姜一口血憋不住,噗地噴了出去。
朱小招顯然也有些意外,當即掀簾道:“什……”剛說了一個字,他就看見了馬車——
跟畫像上一模一樣的馬車,此刻赫然擋在了他的馬車前方。
一時間,連秋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
朱小招目光閃動間,人卻立刻跳下車去,躬身行了一大禮:“是夫人嗎?屬下帶著七主去瀲滟城,沒有找到夫人,正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的話說到一半,那輛馬車的車門打開了,露出里面坐著的人來。
里面只坐了一個人。
但是,看到這個人,朱小招和秋姜頓時都明白如意夫人為何會執意跟此人走了。
因為這個人是江晚衣——天底下所有的病人,都最想看見的一個人。
便連秋姜此刻看見他,都莫名地覺得自己的疼痛減弱了一些。
朱小招盯著江晚衣,又看了眼空無他人的車廂,道:“原來是江神醫!聽說夫人上了您的馬車,請問她現在何處?”
江晚衣并不回答,而是直接走下車,徑自來到秋姜跟前,握住她的手開始搭脈。
良久,才放下。
“你快死了。”他道。
秋姜噗嗤一笑:“能不能說點好的?”
“我叮囑過,要你精心休養。你不但不聽,四處奔波,傷上加傷……而且,還一口氣將我給你的養心丹全部吃了,藥性過量,你的身體已嚴重透支,活不過今晚了。”
秋姜一怔。
朱小招也一怔,忙道:“可還有救?”
“沒有了。”江晚衣說罷就走,回自己的馬車去了。
朱小招跟了上去:“神醫!求你救救七主!”她此刻還死不得啊!
“她咎由自取,恕我無能為力。”
“那、那夫人現在何處?”
“在捧珠樓。”
朱小招看向駕車的銀門弟子,該弟子立刻答道:“是鳳縣最大的青樓。”
朱小招疑心頓起,盯著江晚衣道:“夫人為何會在那里?”
“我怎么知道?”江晚衣顯得極盡冷淡,“我還要趕赴下一個病人。”
見朱小招還擋在路中不動,江晚衣挑了挑眉:“你不讓我走?”
朱小招心念轉動,但最終沒敢攔,讓出了道路。
江晚衣的馬車便離開了。
秋姜望著他的馬車離開,輕嘆道:“當大夫真好啊,連老鷹都不敢啄。”
朱小招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先想想自己怎么辦吧。”
“誰讓你一路上落井下石,我本還能多活幾天的……現在看來,你只能留著我姑姑,娶她當皇后了。”
朱小招的微笑再也維持不住,臉部肌肉抽動了起來:“閉嘴!”
“我姑姑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比我美多了,你將就將就。”
“我說——閉嘴!”朱小招一掌拍在車門上,馬車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秋姜又噗地吐了一口血。
然后,她抬起衣袖,擦干凈嘴邊的血漬,柔聲道:“我都活不了幾個時辰了,你讓我說點遺言吧。”
朱小招無奈且煩躁地嘆了口氣,沉著臉上車道:“行,你說!”
“我吧,其實性格跟你聽說的那個七兒不太一樣,我是個可愛笑的人了。我呢,又愛笑,又喜歡看人笑,還愛逗人笑。看見大家都笑,我就開心。”
朱小招控制不住地翻了個白眼,只覺車內是如此呱噪。
“可是我命不好。我遇到的人,除了老師以外,都不愛笑。”
這句話莫名擊中了朱小招,他怔了一下,再看向秋姜時,猛然意識到——她是真的在說遺言!
“我娘就不愛笑。她每天都特別忙,忙得根本沒有時間聽我說話。我弟弟也不愛笑,特別少年老成,端著收著,無趣的很。后來,我進了如意門,終于看見了姑姑的笑,可她的笑,是假的。如意門里的人,也都不笑。”
朱小招不由得接了一句:“哭都哭不出來的鬼地方,還笑?”
“是啊,如意門真是一個讓人哭都哭不出來的地方啊……”秋姜嘆了一聲,眼神中蕩起了重重漣漪,宛若哭泣,但沒有眼淚,“我的太太太太姑婆肯定沒想過,她的如意,其實是很多很多人的不如意。”
如意門的第一代如意夫人名叫姬意,她將姬字拆為如,加上她的名字便是如意夫人。
此后的一百多年,這三個字,是很多很多人的噩夢。
秋姜想,這就是姬家的原罪,所以即使這一代的姬家出了一個圣人般的姬嬰,也到底沒能贖清罪孽。
朱小招忽道:“你有什么遺言?”
“你要幫我完成嗎?”
“聽聽無妨。”
秋姜輕笑一聲,“我想要四國譜。”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皋兰县|
福清市|
石狮市|
荔浦县|
衢州市|
西盟|
罗定市|
辽中县|
子洲县|
沂水县|
平遥县|
陵水|
龙山县|
安吉县|
定西市|
图们市|
礼泉县|
和平区|
嘉定区|
资中县|
基隆市|
桃园市|
石嘴山市|
抚州市|
台江县|
景洪市|
巴塘县|
澄江县|
宾川县|
洪雅县|
东山县|
正阳县|
黄平县|
金川县|
鹤山市|
德清县|
井陉县|
藁城市|
炉霍县|
年辖:市辖区|
库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