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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罪孽-《禍國·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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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頤殊跟頤非不同。頤非只恨程王,并不恨蘆灣,相反,這里是他的故鄉,他朝思暮想的都是如何改變這里,讓它變成一個令人喜愛的地方。但對頤殊來說,蘆灣見證了她屈辱的前半生,很多地方都烙印了她的傷痛,她恨這里。她希望離開這里。或者說,她希望能毀滅這里。”茶樓里,薛采和品從目也很快猜到了一些真相,你一眼我一語地開始推測。

    “所以,炸毀左右掖門,困住皇宮,只是第一步。”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預言。此時此刻,他們的注意力全都在左右掖門的地動上,就會疏忽其他。比如——蘆灣的城門,于此刻關閉了。”

    ***

    昨天還上演了楊回楊爍父子對抗大戲的蘆灣城正東門,此刻緊緊關閉。駐守在城外的神騎軍們并無異動,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動。他們不進城,只是將城門封上,以戒嚴為由阻止百姓再進城。其他三處城門,皆如是。

    蘆灣城內,人人涌向左右掖門,忙著救人解困。

    宮內,措手不及的羽林軍和被作為棄子的錦旗軍,正在積極自救,想要脫困。

    而離海岸線不遠,曾經被污染了的五百畝墊高的苜蓿地,突然坍塌。

    埋在西南海域下的定靈幡,同時炸裂。海水再次逆流倒灌,以雷霆之勢,涌向蘆灣。

    原本還陽光燦爛的天,瞬間暗了下去。

    ***

    袁宿脖子上的鑌絲也瞬間不再閃光,天邊濃云密布,狂風怒號,吹得他和她的衣服頭發張牙舞爪地飛舞起來。

    他平靜的面容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開始了。”

    秋姜的視線越過他,落到塔下的蘆灣城上,皇宮正在起火,陰霾的天色下,巨蛇再次復活,兩只紅瞳跳躍燃燒,欲將萬物吞噬。

    “你為何不走?”秋姜忍不住問,“女王值得你為她的瘋狂計劃殉葬?”

    如果頤殊的計劃是毀滅整座蘆灣,身為她最寵愛的臣子的袁宿為何此時此刻,仍在城內?當然,他如果也跟著走了,頤非他們必會警覺,就不會按照原計劃入宮了。

    “陛下以國士待我,我自當誓死相報。你這種人,不會懂。”

    秋姜錯愕了一下,繼而意味深長地瞇起了眼睛:“我這種人?我是哪種人?”

    “你是如意門精心培養出的怪物,泯滅一切人心,只留下貪婪、殘忍、不擇手段……”

    秋姜本該生氣的,可袁宿每說一點,她的眸色便加深了一分,到得最后,竟是笑了起來,緩緩道:“原來……你是在等我。”

    袁宿的目光閃動著,忽然別過臉去:“沒有。”

    “你跟我有仇?”

    “沒有。”

    “你不惜幫女王殺三萬人,讓自己的雙手沾滿血腥,更在最后時刻非要留在這里親眼見證一切,是為了我?”

    袁宿沉聲道:“你再廢話下去,你的同伙們就真的死定了。”

    皇宮還在燃燒,也不知里面的人都怎樣了。

    但秋姜根本不去看,只是盯著袁宿道:“海水倒灌,怎么解決?”

    袁宿冷漠道:“沒有解決之法。”

    “任何陣法都有陣眼,毀之即可破陣。”

    “就算你破了陣也來不及。借海之勢已成,海水正來,已非人力所能阻止。”袁宿說到這里,指向西南方向的城門,依稀可見海嘯像個不斷膨脹的巨型怪物,一波波地沖過來,每沖一次,身形都變得更加巨大,也能看見烏泱泱的人群像螞蟻般飛快逃竄。然而他們的速度也像螞蟻一樣慢,遲早會被海嘯追上。

    不得不說,要想看這出世間極致的慘劇,沒有比觀星塔更好的地方了。

    秋姜將鑌絲拉得緊了一些:“我再問一遍,陣眼在哪?”

    袁宿的視線落在鑌絲上,凝視著它,像在凝視著一生的摯愛般,目光溫柔。再然后,順著鑌絲一點點地移動,看向秋姜。

    “如意夫人。”他道,“你莫非想救這三萬人?你這樣的人,竟也會想救人?”

    秋姜想了想,答道:“只有救他們,才能自救。”

    “也對。”袁宿點了下頭,然后道,“殺了我吧。”

    秋姜目光一緊。

    袁宿的表情再次恢復成平靜,平靜地看不出絲毫波瀾:“蘆灣必沉。而你,必死。”

    他是真的想死在我手上,不,或者說,他的目的就是引我來此,親眼看著跟我一起死。

    為什么?

    他是誰?為何對我有如此大的恨意?

    ***

    “稟先生,城門確實封死了,出不去了!”店小二回來稟報。

    品從目皺了下眉。

    店小二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道:“另外,關于求魯館的記錄,只有這么多。”

    孟長旗盯著這本書冊,表情微變。

    品從目拿起書冊,書皮上寫著“求魯館”三個字,然后開始翻看。薛采湊過頭去看了幾眼后,瞥了孟長旗一眼:“求魯館上次坍塌,看來是你搞得事。”

    孟長旗一震。

    “上面記載你是李沉引薦給公輸蛙的……李沉,這個名字挺耳熟。”薛采沉吟。

    孟長旗的臉無法控制地抽動了起來,心中不停期盼薛采想不起來,可惜,薛采還是想到了,而且,還很快:“啊,是謝柳那個病死的未婚夫。”

    品從目從書冊中抬眸,盯著孟長旗道:“你從求魯館盜取火藥配方,經由袁宿之手獻給女王,好讓女王炸了螽斯山?”

    薛采看向品從目:“炸螽斯山一事不是你和頤殊共同謀劃的么?”

    “火藥由她解決,頤殊沒肯細說。我雖派人暗中留意,但沒查到這般精細。”而且當時的他還急著去玉京處理另一個奏春計劃。

    薛采不再細究,繼續推測道:“經由螽斯山一事后,頤殊對袁宿越發信任,便將今日之局也交給了他布置。”

    “所以袁宿早在入城前,其實已跟頤殊相識,聚水陣是他們自導自演,為今日之事埋的伏筆。”

    “表面查封溫泉,實則繼續挖掘。表面填高農田,實則動搖根基。表面設置白幡,實則埋入火藥……”薛采握了一下拳,望著窗外還不知大禍已至的人群,眼中明明滅滅,“可惡!”

    品從目當機立斷道:“你速速離開此地!”

    “你呢?”

    “我還不能走。”

    孟長旗突然大笑了起來:“走不了了!誰也走不了!你們統統都得死!全跟著我和見見一起埋葬!”

    “袁宿真的叫見見?”薛采突然發問。

    孟長旗立刻閉上了嘴巴。但已來不及,薛采對品從目道:“拿李沉家的檔籍來。”

    “別看了,你快走!騎上我的馬,帶著你的人,快走!”品從目抓著薛采的手就往外走。

    薛采直勾勾地盯著他:“你呢?”

    “他們時間倉促,一年太短,雖能破壞地脈引來海水,但畢竟不是真的天災。海水看似洶涌但后繼無力,應對得當能有一線生機。”品從目說到這里,看了街外的人潮一眼,微微一笑,“我留在此地,能活一人便活一人。”

    這一笑,如明珠美玉,燦燦生輝。

    薛采注視著他的臉,忽然想,若公子沒有死,想必他老了時,就會是這個人的模樣吧。

    這個想法讓他的心,有了一瞬的柔軟,也有了一瞬的改變。他突然止步,反握住品從目的手道:“我留下來幫你。”

    “別犯傻。”

    “你和姬忽都在這里。若公子天上有知,必希望我留下來,幫幫你們。”

    “你何時起這般惦念你那個短命公子了?”

    薛采的眸光黯然了一下,軟弱的情緒有些控制不住,流瀉了出來:“可能因為在蘆灣。”這里的月光討厭得很。每每照到他,就會讓他想起姬嬰。

    想起姬嬰說的“月光之下,應有你牽掛的人”。

    想起姬嬰說的“大千世界,蕓蕓眾生,總有一個人,對你來說與眾不同。”

    品從目看著他,忽然伸手摸他的頭。

    薛采下意識地想要打掉那只手,但最終沒有動,任由那只手落在了他的頭發上,輕輕地摸了摸。

    這是繼姬嬰死后,第一次,有人摸他的頭。

    摸一個九歲孩子的頭。

    ***

    皇宮內,裝水的水缸很快空了,然而火勢未歇,而且隨著狂風漸有越燒越旺之勢。

    頤非跟著眾將士一起救火,眼見得不行了,很多人都疲憊地放棄了。

    他看得來氣,過去踢了一個倒在地上偷懶的家伙一腳:“起來,繼續!”

    “還繼續什么呀?水都沒了!沒水怎么救火啊?”

    “要我說還是燒吧,燒完了大家也就能出去了。幸好皇宮地大,空曠的地方多,咱們擠一擠,應該燒不著人。”

    “對對對,屋子燒完了也就好了。”

    “看這狂風大作的,沒準等會會下雨,下雨了也就不燒了……”

    眼看大家七嘴八舌越說越頹,頤非暗嘆了口氣,轉身去找羽林軍的統領:“云笛為何還沒出現?”

    羽林軍統領不耐煩道:“誰知道呢!沒準跟女王一起走了唄。”

    頤非心中咯噔了一下——很多沒有想起來的細節,在這一瞬串聯:為什么馬家和周家天天追著云笛要兒子?消息是怎么泄露的?為什么馬家和周家頻頻鬧到頤殊面前,頤殊卻不處置?為什么今日云笛遲遲不出現?

    這一切,都是他和頤殊商量好的!

    他故意放出消息讓馬家和周家肯定兒子在他手上,然后教唆兩家人到他府前鬧事,制造他被逼得無法外出之相。其實暗中籌備,表面上把羽林軍的一部分兵力交給了頤非,其實帶著真正的大軍跟頤殊一起離開了。

    當頤非以為借助他的幫助順利入宮時,其實是踏進了他跟頤殊設置好的陷阱,將他明確地留在了宮里!

    為什么云笛非要云閃閃參加王夫選拔?

    為了讓頤非安心——你看,屆時我弟弟也會跟你一起進宮,所以放心。

    為什么云笛要處處縱容云閃閃?

    為了讓頤非認為他很寵愛這個弟弟。我就算不救你也會救我弟弟,怎么可能犧牲他?

    可事實的真相就是:云閃閃只是云笛的棄子。

    可以背叛第一次的人,就能背叛第二次、第三次……而云笛始終效忠的對象只有一個:頤殊。

    頤非望著眼前熊熊燃燒的大火,心頭一片冰涼。半響后,他自嘲地笑了起來——

    罷了,技不如人,輸的心服口服。

    可是,輸不意味著死。想要我死,沒這么容易的,頤殊。

    頤非想到這里,一個縱躍,飛身朝某處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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