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真假-《禍國·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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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車夫的失控,不過是一場試探。
風小雅,先讓車夫帶她去復春居,攪亂她的心。然后,讓車夫暴露身份,觀察她的反應。最后,用車夫的冒犯,試探她的底線。
而秋姜,在此過程中,首次表現出了她的憐憫、寬容,和涼薄表象下的深思。
她并沒有真的被如意門變成怪物。
在她內心深處,始終遵循著“不亂殺人”的底線,同情著失去孩子的人群,更對所有被拐入門的弟子們懷有感情。
風小雅想起他之前收到的關于七兒的情報,那是個狡猾、冷血、無情的殺人工具,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他所見到的秋姜,一開始也確實表現得如此。可是,他一直在凝望她。凝望到,終于看見了一些別的東西。
她會放棄逃跑的機會,回頭來救他。
她會在謝長晏陷入困境時,頗為多事地指點她。
她會給廚子留一條生路,沒有殺人滅口。
她也沒計較車夫意圖綁架她去換兒子的行為,只是哀嘆所有人的切膚之痛,都是自私之痛……
她是一只偽裝得極好的刺猬,尖銳的豎刺之下,一顆心,柔軟細膩。
風小雅定定地望著她,像是第一次才看清她,又像是很早很早前,就已熟知她。
“這就是你……一直不肯對我坦言的原因么?”
即使我和父親都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說要救你,想讓你擺脫如意門。你仍不肯。
因為,你想要的,原來不止是自己的自由,還有那么、那么多。
秋姜張了張嘴巴,卻發現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
一時失察,沒有發現風小雅就在車外,中了他的計,以為車夫真的是個愚蠢無知的老父,一心只想救自己的兒子。所以,不小心說出了真實的想法。
她十分不習慣這種感覺。
這么多年,她始終把心思藏得很好,連如意夫人也不曾察覺。
卻在風小雅的“尋找江江”的這個局中,因為心軟、因為失望、因為憤怒、因為種種不該有的起伏情緒,而露了端倪。
太狡猾了……
故意說出正月初一等我的話,好讓我放松警惕,以為你真的暫時放棄了對我的監視,在某個所謂的老地方等著我自投羅網。
但其實,你一直一直跟著我,步步為營地算計我,誘我說出真心。
真是、真是……太狡猾了。
秋姜的手,在身側握緊又松開。
風小雅忽然上前幾步,握住了她的手。
秋姜第一反應就是想掙脫,但風小雅握得很緊,她竟沒能脫手,只好被他拉住,繼續前行。
秋姜心頭震撼:此人這是要去哪?還有,為什么走著去?他能自己行走那么久?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漫天遍地,風小雅穿著黑色狐裘,走在前方,他的腳印落在雪地上,每一步之間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她再次掙扎,反而被他拽得更緊。緊跟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快走了半步,與他并肩走在了一起。
風小雅什么都沒再說,就那么牽著她的手,繼續前行。
雪地里的腳印變成了平行的兩道。
秋姜低頭注視著這兩道平行的腳印,心中五味摻雜,像個沸開的鐵鍋,不停地冒著氣泡,最后只能嘆一句罷了。
被發現就被發現吧。
這股子火,憋在她心頭已太久太久,久到無法發泄,久到無人可說,久到很多時候連她自己都不太記得了。
秋姜情不自禁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摸了摸佛珠。
兩人走了大概一里地后,來到一個小村落。
如此大雪,村落里竟有集市,家家戶戶門前都支著棚頂,鋪著草席,席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商品。
“這里……是哪里?”
“幸川的下游,歸巢村。”
集市里有很多人,卻沒有熱鬧的感覺,大多數人的神色是麻木的、疲憊的,偶爾精光綻現露出些許期待,但也很快就淹沒了。
秋姜走在人群中,忽然發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少了一塊皮膚。
有的是手,有的是脖子,有的是腿……都像那個車夫一樣,留著疤。
她立刻明白過來:“切膚?”這里是“切膚”組織的大本營?
風小雅點了點頭。
秋姜再看那些人,原來他們根本不是在趕集,而是在交換信息。
“每月廿一,失孩者至此登記,記錄孩童特征,再下個月過來詢問。他們彼此留意,彼此幫助,這些年來,共找回了三十六個孩子。”風小雅注視著形形色色的人群,輕輕道,“你說得對,官府不作為,光靠切膚之痛的當事人,力量實在太渺小了。”
秋姜想起車夫那句“鶴公也是我們的人”,不由得好奇地打量風小雅——他也割掉了一塊皮嗎?哪個部位?
“我父并不是不想作為,而是……力不從心。”風小雅眼瞳深深,蘊滿悲傷,“十年前,為了救我,他把所有的內力都給了我。”
秋姜一驚——難怪胡智仁說風樂天會武功,可她看到的卻是個不會武功的胖老頭。
“人身除了正經十二脈外,還有奇經八脈。他找了六位高手,為我注力控制了十二脈,但剩下的八脈,實在找不到第七個人,只能自己上。”
所以,他現在體內是七股力在互相制衡?!
“六位高手每人只需分一半內力給我。但我父卻是全部,不如此不足以控制八脈。失去內力后他迅速衰弱,體虛畏熱,大冬天仍汗如雨下,腦子也大不如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所以一直強撐著。陶鶴山莊是他給自己修建的退隱之所,但十年了,仍沒機會辭官。因為,陛下離不開他。”風小雅說到這,回頭看著她,“而我,更是廢人一個,每天睡下后,都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醒過來。”
秋姜沉默了。
“這樣的我們,確實,也做不了什么……”風小雅沉默半響,聲音突然一轉,“但幸運的是……有人在幫我們。”
秋姜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前方——錯落有致的村屋,干凈整潔的街道,井然有序的人流……這一切絕非偶然,也非自發,而是有人在暗中組織的!
是誰?
秋姜腦海中迅速閃過了很多線索,得出結論:“你的……夫人們?”
離開草木居,消失在大眾眼前的夫人們。傳說中被送上云蒙山,但卻不在陶鶴山莊里的夫人們。具有獨特本領、經歷過人生劫難,從而獲得新生的夫人們……
“這就是‘切膚’的緣起。”
他們是一群有切膚之痛的人,聚集在一起,一點一點,聚沙成塔,用綿薄之力,對抗著如意門。
他們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武功,甚至沒有體面的身份,干著下九流的活計,更有像之前那個車夫一樣,腰彎背駝,行將朽木。
他們組成了眼前的一切——
大雪紛飛,風寒地凍,萬物蟄伏的世界里,卻有這樣一處集市,掃開雪,撐著傘,人們匯集起來,用從身體里呵出的氣,來溫暖那少得可憐的希望火苗。
最終找回了三十六人。
分明是杯水車薪,螳臂當車,螢火之光。卻因為有那三十六個孩子的存在,而擁有了莫大的意義。
秋姜望著眼前的一切,半響后,才扭頭回視著風小雅:“你的計劃是什么?”
“以四國譜為餌誘你來到我身邊,娶你為妾,然后以不喜為由將你送上云蒙山,過得幾日讓你因意外而死。秋姜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秋姜的睫毛顫了幾下,卻沒表達出任何情緒:“然后呢?”
“然后,你重歸于江江的身份,同你父團聚,想行醫也好,想務農也罷,在大燕之內,總能為你留個安身之所。”
“那你呢?夫人沒有得到四國譜,又折損了七兒,不會罷休。如意門會如跗骨之蛆地纏著你。”
“我自有辦法。”
“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死。把我安頓好后,當如意夫人再找上你時,你兩眼一閉兩腿一蹬干脆利落地走掉,她就徹底沒了辦法。”
風小雅的目光閃了閃,意外地沉默了。
秋姜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此人竟是真的這么打算的!忍不住譏諷道:“以你之命換我新生,我好感動呀。”
風小雅直視著她,低聲道:“在那之前,我確實……不敢死。”
秋姜一僵,笑聲立止。
風小雅眼神平靜宛如深夜中的大海,卻令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戰栗。
為了找回你,接受洗髓之術,忍受蝕骨之痛,強撐無力之身……地活到現在。死于我而言,才是解脫。
——這是風小雅未曾說出的話。
而她,已徹底明白。
秋姜定定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又動,最后輕輕道:“你不后悔么?”
“我只后悔一件事……”風小雅眼中流露出無盡的悲傷,“十年前的十二月十一日,沒能干干脆脆地走。”
如果那天走掉,就不會有第二天的事情。
百姓們不用去幸川放燈,江江不會走丟,父親不必耗盡內力救他。那樣父親就能更好地輔佐彰華,有精力推行新法嚴懲略賣打壓如意門……
一切都是他之孽。
是他貪生,不肯死,最終拖累了這么這么多人。
風小雅的視線模糊了起來,他有些立不住了。身體疼痛得像被千萬根針扎個不停,又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燙熱難忍。脊柱很想歪曲,四肢很想蜷起,想要向無形之力臣服……
就在這時,一雙手伸過來,摸上了他的臉。
溫暖的、纖長的、美麗的手。
風小雅一個激靈,脊背重新挺直了。
他有些怔忪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秋姜。
秋姜就那么捧著他的臉,一個字一個字道:“好,那就按你計劃的做吧。正月初一,我因對公爹不敬,被送上云蒙山,染病而亡。”
風小雅剛要說話,秋姜又道:“而在那之后,我不會回去當江江。我要來這里,幫助這些人,把三十六,變成三十七、三十八……甚至更多。”
兩人對視,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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