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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17.第 17 章-《碎玉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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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寅總算簽完:“乾隆時期仿的,普通哥釉而已?!?

    “那是我走眼了?!倍h白把對方舉上高階,估計本周運勢都順順利利。離開后忙了一會兒,雨小后收拾出兩箱廢品,張斯年仍在樓門口,見他出來自覺接過。

    “開條的時候多加點,你報銷是不是占便宜?”

    丁漢白感覺受了侮辱:“萬把塊我都不眨眼,稀罕賣廢品貪個差價?”

    張斯年本就是開玩笑,樂道:“對了,你不是說在博物館工作么?”

    丁漢白也笑:“許你賣贗品,不許我謊報個人信息?”他干脆把話說開,“當時你說那瓶子來自福建,還是有點唬人的?!?

    既然張斯年承包了博物館的廢品,那肯定沒少逛,因此見過那批出水殘片。張斯年頗有興致地點點頭:“唬人的話,沒騙過你?”

    丁漢白感覺又受了侮辱,這行誰憑著話語鑒定啊,最他媽不靠譜的就是一張嘴。他聊天偷閑:“那青瓷瓶用的是拼接法,之所以亂真是因為材料真實,當然技術也不賴。”

    張斯年瞎眼進了雨水,泛著紅:“還有別的門道沒有?”

    “還有粘附、埋藏,或偽造局部,或整器作假?!倍h白說。他早將《如山如?!防锏臇|西反復背爛學透,作偽手法三二一,鑒定方式四五六,熟記于心。

    張斯年問:“那你看出是假的還買?”

    丁漢白當時為了研究而已,何況他沒覺得三萬有什么。既然聊到這兒,他壞心膨脹,噙著笑看對方,張斯年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瞎眼睜合恍然明白。

    “你這孫子!”老頭大罵,“百壽紋瓶是贗品!”

    丁漢白哄道:“贗品也是高級貨,我敢說,你拿出去探探,沒人看得出來,轉手又是一高價?!?

    張斯年大怒,怒的是自己走眼,貌似不關乎其他。半晌平復未果,陰陽怪氣地說道:“文物局的就是厲害,不像倒騰古玩的,偏能倒騰到點子上?!?

    丁漢白說:“夸我個人就行,別帶單位組織。”他反手一指大樓,“我們主任倒騰個假的哥釉小香爐,傻美傻美的,我都替他沒面兒?!?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那只小香爐器身布滿金絲鐵線開片,仿制難度相當大。幸虧我記性不錯,對于這種向來是選幾處封存入腦,線與線的距離稍有不同就能看出來?!?

    賣個廢品偷懶許久,雨都停了,張斯年準備走人,笑著,哼著京戲,全然不似剛才生氣,倒像人逢喜事。他走下臺階,回頭沖丁漢白喊:“你想不想看真正的哥釉小香爐?”

    丁漢白恍惚沒應,被這老梆子的眼神懾住。

    “崇水57號,別空著手,打二兩白酒?!睆埶鼓陻咳パ壑芯?,扣上草帽,邊走邊念白,“孺子可教矣。”

    而此時紀慎語已經到了淼安25號,一道悶雷卷過,隱約要發生什么。

    17.第17章

    舊門板掩著,中間被腐蝕出一道縫隙,能窺見狹小臟污的院子,紀慎語小心地推開門,入院后聞到一股發酸的藥味兒。

    他往屋里瞧,可是窗戶上積著一層厚厚的膩子,估計好幾年沒擦過。屋門關緊,兩旁的春聯破破爛爛,應該也是許多年前貼的。

    “爺爺?”他喊。

    “哎!”梁鶴乘在里面應,嗓門不小卻非中氣十足,反而像竭力吼出,吼完累得腳步虛浮。屋門開了,梁鶴乘立在當間,下場雨罷了,他已經披上了薄棉襖。

    紀慎語躊躇不前:“我、我來看看你。”

    梁鶴乘說:“我等著你呢?!焙统鲈耗翘煺f的一樣,我等著你呢。

    紀慎語問:“我要是不來,你不就白等了嗎?”

    梁鶴乘答非所問:“不來說明緣分不夠,來了,說明咱爺倆有緣?!?

    眼看雨又要下起來,紀慎語跟隨對方進屋,進去卻無處下腳。一張皮沙發,一面雕花立柜,滿地的古董珍玩。他頭暈眼暈,后退靠住門板,目光不知落在白瓷上好,還是落在青瓷上好。

    梁鶴乘笑瞇瞇的,一派慈祥:“就這兩間屋,你參觀參觀?”

    紀慎語雙腿灌鉛,挪一步能糾結半分鐘,生怕抬腿碰翻什么。好不容易走到里間門口,他輕輕掀開簾子,頓時倒吸一口酸氣。

    一張大桌,桌上盛水的是一對礬紅云龍紋杯,咸豐年制;半塊燒餅擱在青花料彩八仙碗里,光緒年制;還有越窯素面小蓋盒,白釉荷葉筆洗,各個都有門道。

    再一低頭,地面窗臺,明處角落,古玩器物密密麻麻地堆著,色彩斑斕,器型繁多。那股酸氣就來自床頭柜,紀慎語走近嗅嗅,在那罐子中聞到了他不陌生的氣味兒。

    梁鶴乘在床邊坐下:“那百壽紋瓶怎么樣了?”

    紀慎語猛地抬頭,終于想起來意?!盃敔敚揖褪菫榘賶奂y瓶來的?!彼撕笳竞茫淮准氁话悖鞍賶奂y瓶賣了……賣了十萬?!?

    他原以為梁鶴乘會驚會悔,誰知對方穩如泰山,還滿意地點點頭。

    紀慎語繼續說道:“其實那百壽紋瓶是贗品,你知道嗎?”

    梁鶴乘聞言一怔,紀慎語以為對方果然蒙在鼓里,不料梁鶴乘乍然笑起,捂著肺部說:“沒想到能被鑒定出真偽,我看就是瞎眼張也未必能看穿。”

    紀慎語剛想問誰是瞎眼張,梁鶴乘忽然問:“你做的青瓷瓶呢?”

    紀慎語脫下書包將青瓷瓶取出,他來時也不清楚在想什么,竟把這瓶子帶來了。梁鶴乘接過,旋轉看一圈,卻沒評價。

    屋內頓時安靜,只有屋外的雨聲作響。

    六指忽然抓緊瓶口,揚起摔下,青瓷瓶碎裂飛濺,脆生生的,直扎人耳朵。

    紀慎語看著滿體瓷渣,驚駭得說不出話。

    而梁鶴乘開口:“祭藍釉象耳方瓶是假的,豆青釉墨彩百壽紋瓶是假的,這里外兩間屋里的東西都是假的?!?

    也就是說,當日在巷中被搶的物件兒本就是贗品,還禮的百壽紋瓶也一早知道是贗品,這一地的古董珍玩更是沒一樣真東西。似乎都在情理之外,可紀慎語又覺得在意料之中。他看向床頭柜上的罐子,那里面發酸的藥水,是作偽時刷在釉面上的。

    他挺直身板,說:“青瓷瓶也是假的,我做的。”

    梁鶴乘嘴角帶笑:“這些,都是我做的?!?

    為什么摔碎青瓷瓶?因為做得不夠好,不夠資格待在這破屋子里。

    紀慎語毫不心疼,如果沒摔,他反而臊得慌?!盃敔?,”他問,“你本事這么大,怎么蝸居在這兒,連病也不治?”

    梁鶴乘說:“絕癥要死人,我孤寡無依的,治什么病,長命百歲有什么意思?”他始終捂著肺部,腫瘤就長在里頭,“我收過徒弟,學不成七分就耐不住貪心,偷我的東西,壞我的名聲。我遇見你,你心善,還懂門道,我就想看看咱們有沒有緣分。”

    紀慎語什么都懂了,老頭是有意收他為徒。他原以為紀芳許去世了,他這點手藝遲早荒廢,卻沒想到冥冥之中安排了貴人給他。

    不止是貴人,老頭生著病,言語姿態就像紀芳許最后那兩年。

    紀慎語頭腦發熱,俯視一地無法落腳的瓷渣,片刻,窗外雷電轟鳴,他扯了椅墊拋下,就著滂沱雨聲鄭重一跪。

    梁鶴乘說:“你得許諾?!?

    紀慎語便許道:“虔心學藝,侍奉灑掃……生老病死我相陪,百年之后我安葬?!碑敵跫o芳許將他接到身邊,他才幾歲,就跪著念了這一串。

    梁鶴乘拍拍膝頭:“該叫我了。”

    他扶住對方的膝蓋:“——師父。”

    雨線密集,絲絲縷縷落下來,化成一灘灘污水,紀慎語拜完師沒做別的,撐傘在院中收拾,把舊物裝斂,打算下次來買幾盆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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