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烈火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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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盛靈淵伸手輕輕一拂,周身血跡就像灰塵一樣滑落了,他像個光潔得滴水不沾的瓷人,露出來的皮膚白得刺眼,“巧了,朕去看看。”
宣璣大腦一片空白地追了出去,然而他突然發現,自己再也沒法靠近盛靈淵三尺以內了,連碰了幾次壁,宣璣被激起了火氣,用盡全力向盛靈淵撲過去,又被無形的屏障重重彈開。他連退幾步,摔在劍爐殿院里的桂樹下,一根樹枝從他身上穿過落地,宣璣愕然抬頭,只見才剛綻放的桂花在盛靈淵路過之后,居然就這么枯死了。
盛靈淵這王八蛋,到底做了什么?
天牢里關的是丹離,人人都以為他是被奪權軟禁,可見人族想象力自古有限——丹離被人皇釘在血池里,至此已經熬了一年多。
他被扒了面具,露出了一張可怕的面孔——他臉上原來只有眼睛還算完整,下半張臉都是大火燒過的痕跡,整整一年,他身上皮肉幾乎已經被熬干了,一張松弛的人皮敷衍地裹著骨頭,像個駭人的餓殍。
這還是宣璣“死后”第一次見丹離,他粉身碎骨的時候,與丹離的師徒之誼就一刀兩斷了。后來大概知道兩人你死我活地斗了一場,丹離棋差一招,被關起來了,也沒太關心——宣璣覺得以自己的智力水平,也不配操心這些大人物之間的權力傾軋,天天看著一個越來越劍走偏鋒的盛靈淵已經夠讓他糟心的了。
他萬萬沒想到,“關起來”不是軟禁……甚至不是普通的囚禁。
一進天牢,宣璣就被那沖天的血腥氣熏得倒退了幾步,愕然的望向幾步遠的盛靈淵,不由得一陣心驚肉跳。
可那是……丹離!
是保護他們、照顧他們、教導他們的老師啊。
顛沛流離的童年時光里,那男人同時扮演了父親、母親與老師的三重角色,甚至“靈淵”這個小名都是他起的。
盛靈淵事事隨他教導,長大以后,說話的神態、做事的風格,活脫脫就是另一個丹離。
這一段師徒關系,雖然開始于謊言,終結于決裂,但……那些相依為命的歲月總不是假的吧?他倆年幼時吵架,總是用“老師說”互相拌嘴的記憶,總不是假的吧?
“怎么會……怎么這樣?靈淵,你……”
宣璣愕然的目光落在盛靈淵身上,但他的目光毫無分量,盛靈淵無知無覺地當著他的面抬腿走進天牢,腳步輕快,一點負擔也沒有,仿佛那血池里釘的只是個單純的敵人,他帶著權力和勝利來欣賞“敵人”的落魄。
宣璣的心揪了起來。
以前他怕盛靈淵傷心,此時卻發現,他更怕盛靈淵不傷心。
這個不傷心的陛下陌生又遙遠,人氣淡得幾乎聞不到了,那雙無數次讓他怦然心動過的多情眉目上掛著他最熟悉的笑意,卻隱約與上古傳說中應劫而生的大天魔面重合在一起,讓人不寒而栗。
昔日的師徒二人隔著一道鐵窗,像在照鏡子。除了臉,他們神態、腔調、眼神、坐臥行走……都如出一轍。
丹離脫胎于朱雀神像,神像不倒,他神魂不滅,于是人皇命人推平天下神祠,除了財神、門神等民間舊俗外,嚴禁百姓供奉任何神像,特別是生祠,一經發現,以謀反論處。
這也是后世傳說中武帝的暴政之一,據說當年膽敢窩藏神像者誅九族,見而舉之賞金十兩,見而庇之以同謀論處,腰斬于市。
一時人心惶惶,民間談廟色變。
這道強制令席卷全國,整整一年多,啟正五年年底,最后一座朱雀神廟付之一炬,從此以后,即便世上再有人搞這些巫蠱之術,所造神像也都是后世臆斷,沒有原版了。
盛靈淵端詳了他片刻,確定他是要油盡燈枯了,才悠然說道:“赤淵大陣和祭臺,朕已經修整完畢,只待元月之夜,即可徹底封住大峽谷,萬無一失,自此,老師可以放心走了吧,既不用擔心朕與手下清平司翻臉,也不用擔心天下不太平了。”
丹離艱難地睜開幾乎只剩個血窟窿的眼睛,對上盛靈淵的目光。他只用一眼,就發現,年輕的人皇那種竭力藏著自己心事的活氣和靈氣不見了。
他的瞳孔變得空洞、幽深,那是孤魂野鬼的眼睛。
“你……做了什么?”丹離在血池中輕輕掙動了一下,忽然,他感覺到了什么,“你把你的朱雀血脈……”
盛靈淵不咸不淡地接話:“扒皮抽筋,連心一起,剔掉了。”
宣璣和丹離一明一暗,同時難以置信地轉向他。
“什么?”
“什么!”
盛靈淵漠然道:“朱雀通魔,以前就是他們這一族鎮著赤淵,這點遺脈我留著也沒用,留著給赤淵的朱雀骨封,全當畫龍點睛了,不好么?”
“你瘋了……你瘋了嗎?”丹離從嗓子眼里擠出虛弱的氣聲,“只有……朱雀血脈才能鎮住天魔身,讓天道容你于世,你難道要斷絕……”
“斷絕什么?”人皇沖他露出一個平靜又詭異的笑容,“聲色觸味、七情六欲……還是喜怒哀樂?老師,我要那些干什么?”
丹離氣如游絲,說不出話來。
“沒別的事,就是聽說老師您身現五衰之相,做學生的特意來給您送個終,也算盡孝。怕您心有牽掛,走得不踏實,說個好消息給您聽。”盛靈淵說完,順手加固了一下血池外的封印,轉身走了,到了天牢門口,他又想起了什么,轉身道,“哦,對,老師以前說過影人恐怕會成患,實在是金玉良言,孟夏姑姑的行蹤我們已經找到了,應該過不久就能送她下去陪您。臨近年關,諸事冗雜,便不打擾老師清靜了。”
“你給我站住!什么叫斷絕‘聲色觸味,七情六欲’?”宣璣回過神來,后脊梁骨都涼了,伸手要拉盛靈淵,可是刨去了朱雀血脈的天魔為世不容,似乎也容不下這人世,排斥一切,包括昔日放在脊背里的小小生靈。
盛靈淵毫不留情地把他排斥開了,宣璣差點被他彈到血池里。
天牢門口巨響一聲,落了鎖,宣璣七竅生煙,又氣又急,正要追上去,忽然聽見旁邊一個微弱的聲音說:“我……大限將至了……”
偌大天牢,連只螞蟻都沒有,濃重的血氣里,只有一具血尸似的丹離。
宣璣腳步一頓,心想:“他和誰說話呢?”
“我知道你在……我也知道你還滯留人世……”丹離破風箱似的,喘了半天,才接上自己的話,他聲音很含混,每個字都要花去他全身的力氣似的,“你不是尋常的劍靈……你是‘賦生劍靈’,是朱雀……朱雀最后的后裔……”
丹離是在隔空和他說話。
宣璣愣了愣,拳頭握緊又松開,沉默地落在丹離幾步遠的地方,目光復雜地看著血池里不成人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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