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它-《王國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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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必須是——身為老師,我必須從見識到經驗,從能力到考量,永遠比你多知道一點,多曉得一些,多藏上一招。”
洛桑越聽越煩躁,但他的進攻依舊無法奏效。
“因為‘老師’這玩意兒啊,從它被賦予這個標簽開始,就無法被‘戰勝’。”
華金的聲音不緩不急,像是在講故事:
“因為‘老師’天生站在高位,居高臨下地指導教誨,而作為學生,作為學習者,作為模仿者,作為——順從者,你連挑戰和質疑的權利,都被天然地剝奪了。”
他巧妙完美地抓住洛桑劍勢中的一點微小瑕疵,攔下一記殺招:
“這就是世界運轉的基石之一:‘老師’永遠不會也不能、更不允許被放到‘對手’或‘敵人’的范疇里。”
華金勾起嘴角:
“所以,我的學生:面對‘老師’,保持謙遜吧。”
洛桑一震!
【小心,如果你不夠謙遜自省,不是正直忠義,不能英勇無畏,不屑舍己為人,不敢抗強扶弱……如果你不再相信這些信條,任它們在你心中腐爛發臭,成為你嘴上宣揚敬仰,私下卻嗤之以鼻的東西……小心,當這樣的事情發生時,往往連騎士自己也不知道……】
下一秒,洛桑只覺劍上一空,虛不著力!
“鐺!”
他下意識地回劍防守,險之又險地擋下華金的反擊,不無狼狽地翻滾開去。
華金也不追擊,只是靜靜地等著他。
【歸根結底,我的侍從,任你是一時風光還是一世落魄,是無敵當世還是屢戰屢敗,是千人敬仰之輩還是萬夫所指之徒,當那一刻來臨,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的內心知道:你究竟配不配得上騎士之名。】
不!
洛桑在心中怒吼一聲,單膝跪地的他從地上掙扎起身,激得周圍白煙退散。
“我早就超越你了,老家伙!”
洛桑二世冷冷開口,殺機盎然:
“質疑,挑戰,超越,就像你教導的那樣——你的學生,超越你了。”
但華金卻笑了。
“你真的相信嗎?這套鬼話?”
華金騎士嘖聲搖頭,目中泛起精光:
“事實是,侍從,你從來沒有,也不可能主動超越我,而是我,是我‘允許’你超越我了。”
洛桑表情一動。
什么?
華金極快地挽了個劍花,像過去一樣輕巧熟練。
“沒錯,‘老師’,特別是‘老師’的資格,‘老師’在這個世界里的存在和本質,永遠不會也不能被質疑、挑戰和超越——除非我,除非老師‘允許’你,‘恩賜’你,‘鼓勵’你這么做!”
洛桑緊蹙眉頭,緩緩舉起劍。
不對。
“只有這樣,只有當我,當‘老師’允許你挑戰它,恩賜你質疑它,鼓勵你超越它的時候……”
華金的嗓音冷了下來,一如他漸漸冷酷的表情:
“……你才能得到許可,在那寥寥無幾的時間里把‘它“當作對手和敵人,來實現有條件的挑戰、質疑和超越,來欺騙自己:‘質疑老師是學生的義務’、‘弟子不必不如師’、‘老師期望教出超越自己的學生’……”
華金話音未落,他就身形一動,攻勢再起!
“鐺!”
洛桑反應極快,經驗豐富的他一眼就看出對手此刻的強處與破綻,順勢舉劍,攔下這一擊。
但是……
“但是它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華金騎士神情可怖,他劍上發力,推動著洛桑不住后退:
“為什么,為什么‘老師’要允許學生挑戰自己,質疑自己,超越自己?為什么允許學生損害自己的權威和地位?”
洛桑二世緊咬牙關,痛苦莫名。
“不,恰恰相反!‘它’這么做,正是為了加強自身的權威,為了維系自己的地位!目的地往往要另辟蹊徑才能到達,目標往往以看似舍棄的手段奪取,給出誘餌,往往是為了最終拴住獵物!”
華金怒吼道,軍團十式順勢出手!
是凱旋擊。
“鐺!”
洛桑使出渾身解數,堪堪擋住這一記終極殺招——相比數十年前,對方的劍招非但沒有絲毫褪色,甚至比記憶中更加難以應對。
華金騎士一記正踹,洛桑二世抵擋不住,悶哼一聲向后摔去。
“因為這個‘挑戰’的擂臺,這個‘質疑’的舞臺,是‘老師’大發慈悲賜予你的!唯當你站上擂臺登上舞臺,遵照它的規則和允許,‘挑戰’了老師、‘質疑’了老師、‘超越’了老師之后,它才能理直氣壯,理所應當地誘導你!”
不。
為什么?
“……誘導你順理成章,低眉順目,甚至是滿懷感激地對‘它’說出那些話:‘即便這樣,你也永遠是我的老師’、‘我一身本事,都是老師傳授的’、‘我背負著老師的期望,青出于藍’……”
在憤怒、恥辱與痛苦中,洛桑二世從污水里掙扎起身,下意識地握住劍柄,但華金騎士的話卻如無可抵擋的魔音,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就像本可建功立業的偉大騎士,卻甘愿低頭向自私弱小的主君效忠赴死,因此被頌忠誠!或者本可反抗奔向自由的憤怒奴隸,卻甘愿低頭讓殘暴的奴隸主蓋印戴枷,因此得到獎賞!”
洛桑痛苦地閉上眼睛。
風聲呼嘯。
“鐺!”
洛桑下意識地上舉長劍,堪堪擋住華金來到眼前的斬擊!
華金騎士向前傾身,貼近洛桑,輕聲道:“即便你已經真真正正,超越了老師,超越了‘它’。”
“你,我的侍從,明白嗎?”
坑道里無比安靜。
周圍的白煙越發濃稠。
下一秒,洛桑猛地抬起頭來,目光如有火焰!
他盯著眼前的華金,咬牙開口,一字一頓地,帶著自己也感覺不到的痛恨和怒火:
“你,不,是,他。”
華金的柔和笑容消失了。
“你依舊不明白,對么,”騎士搖了搖頭,滿臉痛惜,“你會想,‘啊,看,難道我不是已經超越華金,超越老師了嗎’?”
洛桑二世還不及回答,華金的劍刃就突然后撤,旋即再如旋風般襲來!
“叮!當!”
洛桑全力揮劍,連續移動,讓自己的每一個選擇和每一次動作都盡善盡美,以抵擋眼前的敵人——正當盛年,體魄強健,而劍術經驗,卻俱已爐火純青,近乎無敵于世的漢德羅·華金大師。
“因為那只是假象!”
華金怒喝一聲,長劍疾揮,轉為進攻的軍團十式在他的手中綻放光彩,一招一式都帶著金戈鐵馬的戰爭之資,鐵血鏗鏘,將帝風之劍書寫得淋漓盡致。
而洛桑只能被動應付,勉力支撐。
不是他。
他不是他。
它,不是他!
“那是它在引誘你以‘它的方式’超越‘它’!因為只要這樣做之后,你就徹徹底底,永遠不可能挑戰、遑論超越‘它’了!”
華金的話語里帶著痛心與喟嘆,但劍上攻勢卻不見稍減:
“因為老師,因為‘它’只有維持這一套話術,把青出于藍勝于藍的必然,把自身遲早會被學生所否定、所超越的無奈事實,說成是更高框架和更大體系之下的一種恩賜,一種允準,一種授予,一種‘這正是我想要的’和‘我早知道會這樣’的話術,在無形中暗示你師生高下早分,主從地位已定,余者不過是居高臨下的賞賜——你哪怕變得再強再厲害,都tm不過是祖師爺在賞你飯吃!”
華金的攻勢越來越急,越來越密。
洛桑連續防守,奮力格開一劍之后,終于支撐不住,單膝跪地!
“只有這樣,‘它’才能掩蓋自己的恐懼和無力,才能矯飾自身的薄弱和虛假,把‘老師永遠是老師’這樣的謬言合理化,才能在‘師不如弟子’成真的時候,也依舊保持‘老師’的地位和權威,讓‘老師’——這一完成傳承功能之后就毫無作用的虛無標簽,成功轉向,變成滿懷意義和掌握權力的實體,永遠,永遠,永遠站在高你一級的階梯之上!”
滾滾白煙中,華金目光冷酷,向著不支跪地的洛桑,舉起劍鋒。
最后一劍。
但下一秒,洛桑神情一動,反手出劍.
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唰——”
劍鋒彼此相交,擦出火花。
但洛桑神情堅毅,劍刃堅定,奮盡此生的經驗與見識,攻出他有史以來最完美,最神奇的一式反擊!
“嗤!”
劍刃刺入華金的右臂。
“當啷!”
一聲鈍響,華金生生一顫,他的騎士劍落到地上。
洛桑二世顫抖著站了起來。
他的劍鋒,不知何時,已經停在了華金的脖頸上。
“你輸了。”
華金怔住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劍,又看了看脖上的劍,明白了什么。
華金看向洛桑二世,露出滿意的笑容。
“面對‘它’,你即便雙手有力,劍刃鋒利,也早入枷鎖,無力反抗。”
白色濃霧中,華金毫無慍色,而是平靜地張開雙手,露出脖頸:“為了這個虛無標簽的轉向,它甚至用出了最下作的騙術:來吧,學生,我允許和期望你超越我,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你能成為新的我,新的‘老師’。”
洛桑的劍鋒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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