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埃克斯特人-《王國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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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庭上,雙方爭辯越發激烈,特倫特男爵說得臉紅耳赤。
“我要求按照傳統,在特倫特家族的土地上恢復以往的公共勞役時間,讓這群刁民回到土地上耕作!他們怠慢和逃避役務已經太久,這切切實實損害了我的利益,我的領地收成,這將最終損害南岸領乃至王國的……”
但相應地,他對面的辯護師斯里曼尼慢條斯理,卻條理清晰:
“……661年,倫斯特公爵的《休養令》為領主們及其土地上的子民們免除了許多身體役務,其中包括軍事兵役、治安巡役與農務勞役,以及建筑工役等需要每戶健全成年男丁和婦人定期定時參與的勞動和工作,為此帶來的損失,準許他們以季度結算、繳納現錢的方式,充入給領主的租稅中補足……”
“他們交上來的現錢,哪怕加上租稅,都不夠補足我的損失!”
特倫特男爵怒吼著打斷他,老審判官布倫南不得不多次敲響法槌,就差命令空明宮的警衛上前“幫忙”了。
二層的包廂席位上,泰爾斯和詹恩的對話則越發嚴肅。
“我趕回了永星城,努力把握風向,嘗試著緩和局勢,”詹恩表情凝重,“但國王不肯見我。”
“作為宮廷總管,昆廷男爵答復的理由是:陛下難得父子團聚,需享天倫之樂,不見外客。”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事實上,他跟我的團聚……算了,不重要。”
詹恩沒有理會他:“就在那時,安克·拜拉爾找上了我。”
泰爾斯皺眉:
“于是你就送他一把劍,攛掇他在王室宴會上跟我決斗?”
詹恩并不否認:
“我說了,我必須這么做。”
“首先,一旦西荒和復興宮的矛盾爆發,南岸領就不再是你父親的優先事項,”他瞇起眼睛,望著下方的審判,“其次,唯有他焦頭爛額的時候,我的禮物才顯得彌足珍貴。”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你的禮物?”
詹恩點點頭。
“在王室宴會前,我給國王寫了一封低聲下氣的信,在信里支持王室常備軍改革,要錢給錢,要名給名,直擊他的癢處。”
詹恩給國王寫的信,支持常備軍改革……
那封信?
泰爾斯瞇起眼睛,突然冒出不妙的預感。
“你父親之前不肯見我,”南岸公爵冷哼道,“可一旦西荒事變,波及王國,他計劃受挫捉襟見肘,那這封信的價碼和重量就不一樣了。”
“所以,”泰爾斯忍不住道,“結果呢?”
“結果,結果?”
詹恩目光凝固,他冷笑一聲。
“王室宴會后,一貫來滿肚子壞水的西荒人,既沒有抗議也沒有鬧事,在荒墟的法肯豪茲帶領下,居然就那樣,痛痛快快向復興宮舉手投降了。”
他不屑道:“比自由同盟向埃克斯特人投降時還痛快。”
泰爾斯聽得心情復雜:
“其實吧,自由同盟也沒有那么痛快——”
但詹恩不想理會他對戰爭的看法,兀自搖頭:“我猜,一定是你父親抓住了西荒人的什么把柄,讓他們無力反抗——不愧是凱瑟爾五世。”
西荒人的把柄……
泰爾斯訕訕開口:
“事實上,西荒之所以那么快妥協……算了,不重要。”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就這樣,我沒能成功讓南岸領避禍。”
詹恩面色難看。
“非但如此,我的禮物——那封或許能改變你父親態度的信——也一直沒有得到回復,它進了復興宮便如石沉大海,一點浪花都沒有,好像從未存在過。”
那封信……
石沉大海……
泰爾斯表情古怪地搓動自己的雙手:“是啊,為什么呢……”
“只有一個解釋,”這一刻的詹恩目光犀利,“復興宮已經走出困境,所以眼界水漲船高,陛下對我開出的條件已經不再滿意,他還想要更多。”
詹恩咬牙一聲:
“更多。”
泰爾斯憋了好久好久,終于忍不住開口:
“事實上,詹恩,你的那封信,沒有得到回復是,是……”
詹恩的目光向他射來。
泰爾斯話語一滯:
“是挺可惜的……不過算了,不重要。”
詹恩看了他一會兒,嘆息著點頭。
“是啊,時移境遷,后悔無用,不重要了。”
那一瞬,泰爾斯和詹恩各有心事,雙雙沉默下來。
咚!
布倫南的法槌再次響起,將兩人的注意力吸引回庭上。
“審判官老爺!從前我們繳完上供完錢和貨,自己再另外做點手工,去收點柴火啥的,還能過活,可是今年,男爵的管家說我們該做更多的貢獻……”
原告席旁,一位穿著不合身衣服的農民在辯護師的引導下開口,他顯然是第一次來到空明宮,說話結結巴巴,慌張不已:
“他不讓我們拉著糧食去集市賣錢,說要就地收租,不愿意的話就加征錢款,或者給他干更多的活!但我有個親戚是收糧的腳商,他說這么加稅是不對的……”
“那不是加稅!”
特倫特男爵再次從席上起立,憤然開口。
“物價年年飛漲,連糧價都升了兩成,而他們每年交租,給的現錢還是只有那么些,這等于是我被搶劫了!這群偷奸耍滑的,回頭就能把糧食賣進城里,跟投機倒把的奸商們賺一頓飽的,而我,我還有一大片土地要治理!他們當然要加錢繳租,補足損失,或者改回原樣,上供糧食或用役務代替,這樣才公平!”
在旁聽者們的一片沸騰聲中,布倫南審判官簡直要把法槌敲爛了。
斯里曼尼辯護師咳嗽一聲,還是禮儀得體地站起身來:
“尊敬的審判官大人,對于每戶每人每塊固定大小的田地應繳的租稅,我的客戶遵循的是十幾年來的定規。男爵大人,你的土地沒有增加,沒有變肥,沒有改換種類和變更位置,那這個數字就合該維持原樣,不多也不少。
“至于選擇以現錢結算、實物抵換還是勞作役務的方式繳納——如我前述所言,這是倫斯特公爵在位時就規定好了的——是我客戶的自由和權利。”
聽到這里,詹恩輕輕哼聲,對泰爾斯悄聲道:
“你知道,那家伙,斯里曼尼原先是警戒廳的文書,但他甚至都沒有上過街。他最擅長的工作是幫人寫結案報告乃至季度總結,尤其是那些責任在警戒廳一方的案子……到后來,每到年終,每個警戒廳都搶著借調他。”
“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難怪后來成了辯護師。”泰爾斯聳聳肩。
“據我所知,審判官閣下,”庭上,斯里曼尼辯護師繼續道,“這幾年沒有發生波及本地的戰爭,沒有嚴重的天災,沒有瘟疫,沒有大型的教會和城堡工程,最近的一次本地剿匪是翡翠軍團和新郊區警戒廳聯合開展的,但公爵大人沒有發下征召令,剿匪成本和人員都由翡翠城獨立支撐——也就是說,男爵大人沒有更高一層的領主稅,也沒有必須響應的強制勞役。”
“而王國也沒有頒下涉及豐沛村的新法令以增加稅捐。至于生活稅目,男爵的兩個兒子已經成年成婚,三個女兒也出嫁了,一年內他的城堡里沒有婚禮,沒有騎士冊封,沒有葬禮,唯一的一次宗教儀式,其稅目已經由村民們自行上繳落日教會……綜上所述,特倫特男爵沒有理由和名目要求多余的上供,在未經協商和公爵批準的情況下,實物、現錢、勞役,慣例之外任何形式的索求都是非法加稅!”
“放屁!”
特倫特男爵又開始大呼小叫,這次布倫南審判官不得不派遣警衛去讓他“冷靜”。
而另一邊,斯里曼尼越戰越勇:
“特倫特男爵大人,法律允許免役代役,你卻強迫加役,法律鼓勵現錢繳租,你卻私下禁止。那我的客戶不再認可你身為一地領主的權威,不再履行和特倫特家族的神圣約定,不愿再在你的土地上勞作生產,乃至帶著所有物——包括這一季度的收成——搬遷到別地,也就是順理成章的。
“而你還在沒有王國法令和公爵手令的情況下,以荒謬的理由限制你的子民:扣押他們的收成,不許他們移動,不許他們交易,不許他們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審判官大人,這就是非法劫奪和無理拘禁。”
辯護師的話音落下,后方的旁觀席位上掌聲雷動,不少人發出了“為民請命”的歡呼聲。
他身旁的村民感受到希望,面露喜色。
老審判官不得不再次維持秩序。
特倫特男爵的發型已不如之前那樣工整,眼見局勢不妙,他深吸一口氣,似乎作出了什么決定。
“詹恩大人!公爵閣下!”
下一秒,只見男爵不顧禮儀和規矩,失態地沖著二層大叫:
“免役減役,現錢繳稅,老公爵的這些政策,都只是血色之年后的權宜之計!但這不是王國的傳統!而現在我們已經從戰爭里恢復過來了,身為您的封臣,我認為我們沒有理由——”
詹恩皺起眉頭。
“肅靜!”
咚!
法槌再次被敲響。
“恕我提醒你,男爵閣下,”布倫南審判官看上去非常生氣,但他依舊維持著語氣的平穩,“兩位公爵的意見當然很重要,然而我才是本庭本案的主審判官。”
頂著庭上近乎所有人的目光,泰爾斯偷偷拿肘部捅捅詹恩:
“問你呢,你不回應一下?”
“如他所言,我們只是陪審。”詹恩不動聲色,只是坐得離泰爾斯遠了些。
“當然,你身份尊貴與眾不同,又遠來是客,若想表達意見,想來布倫南審判官也不會阻止。”
泰爾斯嘿嘿一笑:
“又想坑我?”
兩人對視一眼,雙雙扭頭。
另一邊,特倫特男爵開始掰扯王國傳統與南岸領的法律,哭訴他是如何艱難地將三個女兒低嫁,才換來給兩個兒子冊封騎士的錢。
“所以,泰爾斯,你感覺到了嗎?”
詹恩冷笑一聲。
“從你回國以來,永星城與翡翠城之間這一系列的局勢變化……就像冥冥中有什么人,每每在關鍵節點發力,打亂所有部署,推動著局勢向不利于我的方向發展。”
冥冥中有什么人……
泰爾斯越發正襟危坐。
“也推動著你父親把目光移向南岸領,推動著他把你送過來——你怎么了,為什么一副便秘的表情?”
“沒啥,只是……”
泰爾斯憋了很久,最終還是喟然一嘆:
“算了,都不重要了……所以,你想好怎么對抗我父親了嗎?”
聽到這里,詹恩停頓了一會兒。
“寒堡的亞倫德女孩兒,還有英魂堡的小黑獅,他們現在都在你的隊伍里吧?”
“是的?”
“你父親剛拿下北境和西荒,你就收留了這兩處地方的諸侯繼承人,給出的信號很不友善啊——難怪他不待見,乃至要流放你。”
“你有意見?”
詹恩輕笑一聲,向王子瞥去。
“不,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你父親,就干脆跟你暗中謀劃好,由你故作姿態,假意收留他們,豈不是更方便將政敵與反對者們一網打盡?”
那一瞬,泰爾斯仿佛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有道理,”但身經百戰的王子面不改色,只是輕輕摩挲著口袋里的廓爾塔克薩,感受著它上面的猙獰尖刺,“我都忍不住想這么建議我父親了。”
泰爾斯和詹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仿佛要看透彼此。
幾秒后,詹恩哂然一笑:
“但可惜,你不是他。”
泰爾斯蹙眉:“什么?”
“我說,那個能為闖宴的刺客打抱不平,舉棋不定,甚至舍得親自冒險下場,不惜代價跟我掀桌翻臉的泰爾斯·璨星,”詹恩露出神秘的笑容,一副吃定了他的樣子,“是不可能跟國王那樣冷酷干練的人,走到一塊兒去的。”
泰爾斯沒有說話,只是把“盟約”握得更緊。
“他永遠不會相信你。”
詹恩看著自己坐著的椅子,言語里透出冰霜:
“你也永遠不會認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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