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廷圭墨-《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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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醫生把手中沉重的樟木箱吃力地放在地上,然后便扶著墻壁直喘氣:“應該是最后一箱了吧?真要命,我的腰啊……”
老板瞥了一眼呼天搶地的醫生,淡淡道:“是你自告奮勇來幫忙的。”
“是是,是我自找苦吃。”醫生苦笑,什么叫吃力不討好?就屬于他這種。今天正好輪休,他到啞舍打發時間,趕上老板說今天是農歷六月初六,應該曬書,他能不幫忙嗎?難道在一旁光看著老板干活?
醫生看了看老板單薄的身材,覺得還是自己動手比較靠譜。
不過吐槽歸吐槽,醫生緩過氣來之后,再次后悔沒有帶口罩來。他用抹布擦掉樟木箱上厚厚的灰塵,一手護住口鼻,一手扭開樟木箱的鎖扣。
灰塵撲面,卻意外地夾雜著一股濃重的書墨香氣。
醫生聞著這股墨香味精神一振,些許灰塵也就不甚在意了。這股墨香味道并不若普通書墨那般有股淡淡的腐臭味,反而初聞香氣馥郁,但卻并不濃艷,細聞綿長雋永,竟不知道里面纏繞了多少種香氣。醫生忍不住將頭探了進去,仔細尋找墨香的來源:“為什么這一箱和其他箱子的不一樣?難道里面放了一塊墨?”
“不是,這一箱放著的大多都是手稿,而不是線裝書。”老板放下手中的書走了過去,從那個樟木箱中拿出一摞摞手稿,細心地一疊疊攤開,放在陽光下晾曬。
“手稿你這里也有啊!”醫生饒有興趣地湊過去看,這些細致活他不敢隨便碰,誰讓他以前有弄斷過山海經的書簡,雖然是不小心之舉,但他還是不敢亂動手了。搬搬箱子什么的倒沒問題,他可怕萬一撕碎了一張紙,再蹦出個什么神獸來。不過,醫生環視著周圍,他還是頭一次知道啞舍內間里面還有這么一塊小小的天井。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地面偶爾爬著一兩只毛毛蟲,老板卻并沒有把它們弄走,而是避開了它們的爬行路線放置書籍。此時是正午時分,陽光直直地落在這里,正好適合曬書。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啞舍里的藏書并不多,加上他剛剛搬出來的那一箱手稿,曬的書還沒有鋪滿整個天井。
“老板,需要曬的就這么多了?”醫生不信地問道。若是再多的書他都不覺得奇怪,奇怪的是太少了啊!老板好歹也是活了幾千年的人了,怎么就收集了這么點書和手稿?
老板吹了吹手稿上落下的灰塵,珍惜地一邊仔細檢查著一邊淡淡道:“書籍本來就難以保存,現在市面上連宋元時代的線裝書都很難看到了。我手里的書大部分都放在安全的地方封存起來了,真空狀態下要更為穩妥。我身邊的這些……就這么多。”
喂喂!那個可疑的停頓是怎么回事?
醫生雖然站在陽光下,但也覺得忽然間渾身發寒。依照他對老板的了解,只有他不放心的古物才會隨身安置。那么就是說,這些書其實都是有問題的了?
醫生立刻四肢僵硬,連動都不敢動。不過他轉念又一想,啞舍里的古物豈不是全都有問題?他不還經常往這里跑?怕什么啊!
正思量間,老板從箱子里拿出一摞書稿,方才聞過的那股濃郁的書墨香氣再次襲來,令醫生不由自主地湊了過去:“好香啊……為什么會這么香?”
老板清雋的臉容上露出一抹笑容:“你想知道?”
醫生大喜點頭道:“又要講故事了?我喜歡聽故事。”
老板的視線卻落在了一旁的青石板地面,努力向前蠕動的毛毛蟲身上,許久才啟唇幽幽道:“你知道,毛毛蟲是怎么過河的嗎?”
“啊?”
二
清·順治三年。
“……要為小少爺準備抓周禮,東西都齊全了嗎?”
什么聲音?好吵啊……奚墨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這次是幾年?還是幾十年?
“還差文房四寶呢!老爺讓我到庫房找一套來。對了,最好找小巧精致一點的,小嬰兒也能抓在手里的那種。”
“我記得有一塊墨……哦,在這里。”
奚墨感覺到一直禁錮自己的盒子被打開,久違的陽光投射了進來。她瞇了瞇眼睛,有點不太適應。
“好丑啊!這么丑的一塊墨?”
“可是這塊墨夠小啊!而且我記得送禮的人說,這塊墨可是五代十國時南唐李廷圭所制的廷圭墨!千金難求啊!就是上面沒有什么花紋雕刻,據說是李廷圭早期所制。也虧得是早期,否則也存不到現在啊!”
“好了好了,管這墨有什么來歷呢!好歹也是塊墨,快收拾一下……”盒子又被關上了,奚墨感覺自己在盒子里來回碰撞,雖然不痛,但已經讓她開始不爽起來。
丑?她很丑嗎?她可是這世上第一塊廷圭墨!好吧,雖然主人當年煉制她的時候,還沒有很好的墨模,導致她并不像其他墨那樣方方正正或者雅致特別,而是很不規則的一個墨塊。可是當著一位淑女這么直截了當地說話真的可以嗎?
奚墨抱怨的時間并沒有很久,很快她便再次被陽光所籠罩,而這次她還發現周圍擺著許多種類的物品,諸如印章、經書、筆、紙、硯、算盤、錢幣、賬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擺了整整一個床鋪,一眼看去眼花繚亂數不勝數。而且從她附近的其他文房用具,就能看出這戶人家端的是富足,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起宣州紙、端州硯和諸葛筆的,再加上她這塊廷圭墨,倒也當真是世間最珍貴的文房四寶了。
不過這么多物事之中,也只有她修成了精魄,其余物事雖然精貴非凡,但也不過是物品罷了。而她則因為是主人煉制的第一塊墨,當初主人將煙料配料和成煙料團,放入鐵臼中搗煉三萬次,在每一次的搗煉中都傾注了太多的期許,所以讓她在煉成的那一刻,便有了一點意識。
奚墨便由此誕生,雖然她從一開始,就被主人丟棄在了一旁。
被嫌棄也是不要緊的,奚墨也很淡然,這樣她就不會被送人、被賣掉或者被用掉。在之后的幾十年中,她在落滿灰塵的角落里,看著還是少年的主人跟隨著他的父親,制成了天下聞名的歙州墨,看著主人和他的父親都被李后主賜國姓,后又改名為李廷圭。天下人都知道“黃金易求,李墨難求”,到最后也只有她是主人在姓奚的時候所制出來的墨并留存了下來,所以她給自己起名為奚墨。
后來,主人的名聲超過了他的父親,天下聞名的李墨也漸漸變成了廷圭墨。
再后來,主人就死了。
奚墨還是有些不太習慣自己漫長的生命,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是區別于其他物事的存在。在幾百年間,她被轉了好幾手,雖然模樣很丑,但質地頗佳,已經確定是廷圭墨的她,其實已經身價千金。她記得上一次見到陽光,好像是被人當成禮物送到了洪家吧?洪家的那代家主,并不喜歡她,只將她隨手鎖進了庫房。
過著這樣被關在錦盒里的日子,除了睡覺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倒是寧愿像當初那樣被丟棄到角落里。
話說回來,她這一覺又睡了很久了嗎?怎么人的打扮變了這么多?女人倒還好,沒什么太大變化,怎么男人的頭發前面全部禿了一半?還在后面系了個大辮子?
奚墨驚奇地看著這群衣著富貴的男男女女,簇擁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兒走了過來。哦,對了,這是要辦抓周禮,讓一歲的小孩子抓自己喜歡的東西,然后預測以后的前途和性情。
才一歲的小孩子,懂什么啊?奚墨很是不以為然地看著那個小男孩兒被抱上床。
“兒,喜歡什么就拿什么。”一位明艷的婦人笑語盈盈地說道,她梳著整齊的婦人髻,明眸皓齒,頭上珠翠繚繞,應該就是這個男孩兒的娘親。
被娘親鼓勵的小男孩開始在琳瑯滿目的東西中挑選,奚墨被那雙如同葡萄般水潤潤的大眼睛一瞄,也忍不住期待了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越是年紀小的孩童,就越能感覺到成年人無法感應到的玄妙。奚墨看著這個兒只掃了一圈,就果斷地手腳并用向她爬來,奚墨還來不及做什么準備,就發現自己被一雙胖乎乎的小手舉了起來。
奚墨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小嬰兒,軟軟的,白白的,看起來好像易碎的陶瓷娃娃。她幾乎呆滯地看著這個陶瓷娃娃朝她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還沒有人沖她這樣純凈地笑過。
主人嫌棄她做得不夠完美,很多人厭惡她丑陋的外表,還有人覺得她奇貨可居,只有這個小男孩,只是這樣單純地對著她笑。
奚墨的感動并沒有持續多久,周圍的大人們也沒有來得及開口說出一連串的吉祥話,所有人沒防備地看著小寶寶動作迅速地把奚墨放進了嘴巴。
“哇!”驚天動地的哭泣聲響徹耳際,奚墨頂著一身的口水,默默地被扔回了床上。
她就知道,不能對一個只有一歲的孩子抱太大的希望!
奚墨知道自己的氣味有著墨塊特有的腐朽味道,就算是這個兒能感覺到她不同于其他物事的靈氣,但這股味道卻是怎么也忍受不了的。
不過知道歸知道,在看到剛剛還視若珍寶舉著她的兒,拿起了一盒胭脂愛不釋手,奚墨還是忍不住郁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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