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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魚燭-《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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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縷縷光線透過她的身影,直直地照射在地磚之上。

    什么叫虛相?這便是虛相。

    燭見小和尚只是呆呆地看著她,不悅地撇撇嘴,“果然是著相之人嗎?如你所愿!”說罷,她化作一團青白色的燭煙,重新幻化成另一個相貌——華纓垂髻,黑須紅臉,圓領寬大深綠袍。和大殿上的伽藍神像一模一樣。

    “怎么樣?小和尚?我就是伽藍菩薩,我不缺你那一根香燭的供奉,去吹滅了它吧!”燭幻化的伽藍菩薩連說話都粗聲粗氣,在大殿中還有著微微回響。

    小和尚直視著面前的伽藍幻像,半晌才眨眨眼,雙手在胸前合十,緩緩地誦道:“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許久許久之后,一個嗔怒的嬌叱聲在殿內爆發:“木魚腦袋!”

    從這以后,小和尚的生活開始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他其實是一個普通的小和尚,生活的范圍還是在伽藍神殿,作息時間也和原來一樣。只是,他的身邊,多了一個燭煙化成的女人。

    雖然,她所求的,只不過是讓他吹滅自己點上的那根蠟燭,但是他無法答應。他對自己說,因為她是廟里的最后一根燭。

    這最后一根蠟燭,靜靜地在神殿中燃燒,沒有人關注這根蠟燭為何從來都沒有減短過,為何永遠都是那么長。

    他們關注的是伽藍神像,是佛經,或者,是明天是否還能化到緣來果腹。

    “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長?”這是燭最愛問的一個問題,也是她每次出現之后,必問的問題。

    “大概,在幾十年之間。”小和尚總是這么回答她。

    燭聽了,便閉上嘴。不過也只能維持半天安靜,便開始磨他把蠟燭吹掉。

    小和尚有一次還真的被她說動了。可是當他剛要開口和方丈說,就發現方丈在為吃什么而發愁。

    他開不了口。生不逢時啊!各地的起義軍越來越多,大家都不耕種了,就沒有糧食。沒有糧食,便更要起義。

    “哼!所有朝代的更替都需要戰爭,但戰爭卻是由老百姓來承擔的。”燭如此抱怨道。

    小和尚靜靜地聽著,在心中默念了兩遍,似懂非懂。

    他確實是不懂。但是有幾個師兄卻呆不下去了,扔下佛經,還俗加入了起義軍。

    “小和尚,你怎么不跟著一起去?”燭問道。

    小和尚仰著頭,他已經習慣總是仰著頭看她,一開始脖子會比較酸,但在不知不覺中,他的脖子也習慣了這個動作。

    “我不去,我的任務是不能讓伽藍神像面前的香火斷了。”小和尚回答道。

    “木魚腦袋,你就是去了,我也不會滅的。唉,不行不行,萬一你這個笨和尚死在戰場上,我豈不是永遠都無法解脫?你還是留在這里的好。”燭來來回回地抱怨著。既不滿小和尚沒有遠大目標,又怕他真的去參加起義軍。

    小和尚默默地咬著手中發硬的饃饃,覺得她好吵。

    又好可愛。

    三

    “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長?”燭每天還在問著這個問題。

    “也許,在飲食之間。”小和尚看著碗中減少的食物,有感而發道。燭聽了之后,沉默的時間比以前長了許多。

    廟里走的人多,剃度進來的人更多。很多人走投無路,就剃度當了和尚。方丈慈悲為懷,紛紛收容在寺內,雖然還是吃不飽,但是寺內大家自己種的地開始有了收成,勉強可以維持下去。

    小和尚一下子多了許多師弟。但他的職責還是在伽藍神殿守夜,他本就是一個容易讓人遺忘的人,但師弟們都知道他。因為白天他不睡覺的時候,總是會坐在香案前,虔誠地看著伽藍神像。

    一看,就是好久。

    可沒有人知道,他其實看的,是在伽藍神像上面的她。

    廟里經常有祈求伽藍神保佑的香客,只是很少有深夜來拜的。某天夜里,小和尚正對著香燭發呆,不知什么時候身畔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這人一身黑衣,樣貌像籠罩在虛幻中一般,怎么都看不清楚。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身黑衣上繡著的一條深紅色的龍。龍首繡在右手的袖口,龍身蜿蜒盤踞在他的右臂之上,龍尾正好是繡在右肩。

    小和尚本來不應該盯著人家不放,但是這條龍確實繡得栩栩如生,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這么一眼,小和尚才發現,這位香客并不是盯著伽藍神像,而是一直看著放在香案上的香燭。

    “這根香燭不錯。”低沉的聲音忽然傳來。

    小和尚的眼皮抖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燭現在并沒有出來,這根香燭看上去就只是普通的香燭。他為什么要夸這么普通的一根香燭?

    “小和尚,如果你不想要它了,可以把它轉手給我。”這個男人自顧自地說,“別擔心怎么找我,哪天你不想要它了,我自會出現。”然后他反復地說著香燭很不錯便離開了。

    小和尚追了出去,敞開的廟門外空無一人。男人來去無蹤,小和尚幾乎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鬼神。他連續許久都沒睡好覺,每天都看著香案上的香燭,生怕她不見了。

    小和尚突然成了眾師弟崇拜的偶像。

    他不知道他們問的佛經是怎么回事,反而被師弟們當成是高深莫測的禪語。

    他不知道怎么解釋,他還是只喜歡和燭說話。雖然他和燭說話,燭三句都離不開勸他吹滅蠟燭這句,但是他還是喜歡。

    一天晚上,他被幾個師弟纏著講佛經,一直纏到入夜,都還沒有結束的意思。師弟們知道他的職責是看守神殿,有一個叫重八的師弟自告奮勇地替他去了。

    小和尚想阻止,卻又找不到理由。他怕別人看到燭,也怕燭是他幻想出來的,他怕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個夢。復雜的心理,讓他根本開不了口。

    他被熱情的師弟們纏著聊佛經聊了一個晚上。

    其實都是他們在說,他在聽。

    準確地說,他也沒在聽,全部心神,都飛到了大殿里。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就立刻跑到伽藍神殿,卻發現方丈在嚴厲地訓斥著昨晚替他值夜的重八師弟。

    小和尚一驚,以為是方丈發現了他的燭。但事情比他想象得更嚴重。昨夜重八師弟在守夜的時候,睡著了。老鼠把香燭啃了一個缺口,在底部。

    小和尚心痛得幾乎要死掉。

    重八師弟被方丈當眾訓斥,小和尚卻恨不得他訓的是自己。重八師弟在晚上偷偷地用掃帚打伽藍神像,說伽藍神連自己面前的東西都管不住,還怎么管殿宇,怎么管天下?重八師弟不知道在哪里找來一支筆,在伽藍神像背后寫上“發配三千里”。

    小和尚都看到了。但是他卻沒有出聲阻止。因為那天以后,燭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雖然小和尚再也沒有見過燭,但是這根蠟燭還是一如既往地燃燒著。一分都沒有減少。

    小和尚把老鼠咬的缺口轉向了背面,用以前蠟燭燃燒過的蠟淚填補了這個缺口,看上去就像嶄新的蠟燭一樣。沒有人發現這根蠟燭仍是原來那根。

    燭沒有出現,小和尚卻還是夜夜守著神殿,夜夜看著香燭。

    終于在一天晚上,燭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美貌依舊,艷麗逼人。只不過,她左手的袖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咬掉了半截,代替她袖子的,是一層極丑的紅色蠟布。

    “木魚腦袋!你說!你怎么賠我的裙子?”燭恨恨地說道。小和尚傻傻地笑了起來……她還在,真好。

    “木魚腦袋,你不是說沒錢買香火代替嗎?如果我教你怎么賺錢,你不就能大大地賺上許多,給廟里添香火了?”也許是這次事件讓燭心驚肉跳,所以她就越發地勸誘起小和尚來。

    可是那些香火,都不是你。小和尚心里默默地想著,緩緩地搖了搖頭。

    燭氣得在大殿內亂飄,然后停在小和尚的面前,認真地問道:“小和尚,那你想要什么?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想要什么?小和尚愣愣地看著她精致好看的眉眼,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第二天,重八師弟湊過來,小聲地問道:“師兄,你為什么不答應她?金銀珠寶,權勢地位,你都不想要?”

    小和尚一驚,知道重八師弟肯定是聽到了他和燭的對話。他淡淡地回道:“錢財乃身外之物,若不是真心供奉在佛主案前,那要之又有何用?”

    重八師弟默然走掉。

    燭沒有放棄說服小和尚的工作,“小和尚,很多人都想當皇帝,如果你想當皇帝,我可以告訴你怎么當!”

    小和尚無動于衷。燭以為他不相信,忙詳細地把怎么當皇帝的過程全說了出來。

    現在天下大亂,她身在孤廟之中,居然能把所有勢力都說得清清楚楚,如何加入其中一個勢力,怎樣進行下一步,竟然巨細無遺。

    燭說完后,看著毫無反應的小和尚,頓時泄了氣,“小和尚,剛剛弄壞我袖子的師弟,就在門外偷聽。現在估計已經打點行裝上路了。你就甘心讓他當皇帝?”燭懶懶地坐在香案上說。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小和尚想了半天,才擠出這句聽來的古文。燭“撲哧”一聲笑了,頭一次覺得,這個小和尚還是挺讓人刮目相看的。

    “重八是貧苦百姓出身,如果他真的做了皇帝,也是百姓之福。”小和尚認真地說著,雖然他不信照著燭說的幾句話去做,就能當皇帝,但他打從心底里希望能有人拯救這個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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