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王謝堂前燕-《一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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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走回班級門口,剛才那陣尖叫聲和嬉笑聲已經平息了下來。門里面班主任的咆哮聲蓋過了一切。
“都能耐了是吧?恩?給你們一堂體活課都不知道姓什么了是吧?”
余周周對這一套說辭已經習以為常,她轉身繞開了正門,走到后門推門避開講臺前正在發生的一切。正好在門口遇到了單潔潔。
“潔潔,怎么了?”余周周小聲問。
單潔潔笑了一下,“許迪和同學剛才進班的時候打打鬧鬧的,把水桶踢翻了,灑了詹燕飛一身。”
余周周不解,“那剛才大家笑什么?”
“就是有人開玩笑說現在把詹燕飛拎到操場上凍半個小時,馬上就能凍成個雪人。”
“這有什么好笑的?”
單潔潔輕推了她一把,小聲說,“你傻啊,雪人是什么形狀,詹燕飛是什么身材?”
余周周恍然,目光越過人山人海投向正站在講臺中央哭到哽咽的女孩子。曾經矮小圓潤像個團子一樣可愛的瓷娃娃,到了初步發育的尷尬年紀,既沒有少女的窈窕優美,也沒有幼童的稚嫩可愛,曾經令人羨慕的膚色現在仍然像雪一樣純凈潔白,只不過曾經是小小白雪公主的白皙,現在仍然是雪白——不過成了雪人的白。
余周周說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她承認在單潔潔給她解釋那句話的時候她也覺得很貼切很想笑,可是目光膠著在那個小雪人身上的時候,突然心底蔓延過一陣酸澀。
她不是不知道班里同學對于詹燕飛的態度。曾經一二年級時候的盲目崇拜,把她當做第二個小老師來擁護,下課時候總有一群人圍在她周圍聽她講電視臺錄制中發生的故事,以及見過的省里的笑星和名人私底下的樣子……只要有人和詹燕飛爭執,不論事情原委如何,詹燕飛一定是對的,就仿佛于老師永遠不會錯一樣。
可是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開始有人在看到新發下來的全省中小學生學報的時候指著關于詹燕飛的專訪中那“即使常年在外參與各種節目的錄制以及電視劇的拍攝,小燕子從來沒有放松過學習,曾經有一次她幾乎一個學期沒有上過一天完整的課,可是仍然在期末考試中得到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績”哈哈笑了整個課間,然后大家一齊竊竊私語——四五年級的孩子們一邊制造著屬于青春期和美少女戰士的粉紅泡泡,一邊急不可耐地推到曾經親手豎立起來的神像。
余周周已經想不起來小燕子這座神像是什么時候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也許是在老師第一次批評她的作業格式不正確?
也許是在第一次省臺剪掉了她在臺慶文藝晚會中的詩朗誦表演?
也許是在《小紅帽》啟用了新的“小燕子”的時候?
沒有孩子永遠幼小可愛。
但是,永遠都有幼小可愛的孩子存在。
童年是可以榨取的。
至于后來的事情,沒有人關心。于老師并沒有像以前一樣疾言厲色地維護詹燕飛——詹燕飛并不是家里面很有背景的孩子,她的背景,從來就只有她自己。
可怕的是,她長大了。
小燕子長大了并不會理所當然地變成大燕子。
“給你家長打個電話讓他們接你回家換衣服吧,別凍感冒了。還有你們,鬧什么鬧,是不是以后都不想上體活了?趕緊給我收拾干凈!”
這件事情就這樣落幕了。以前從來都不會這樣輕松簡單。
余周周突然心口揪緊了。她形容不出這種感覺,班里同學略帶幸災樂禍的表情,班主任的輕描淡寫,還有哭泣而軟弱的詹燕飛,一切都在告訴她,好像有什么變了。
她還太小,以至于很久之后余周周才明白,這種感覺叫做,兔死狐悲。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她何嘗不知道現在同學們對這些班干部的態度尚且恭敬,只是因為積威還在。更何況,自從上個禮拜于老師宣布學校進行改革,期中班干部改選實行競選投票制度,像許迪那樣的男同學們面對小班干的口頭禪紛紛變成了,“老實點,小心我們不給你投票!”……
然而余周周所擔心的事情并不僅僅是競選的票數問題。她敏銳的直覺隱隱約約告訴她,有一種所謂的資歷證明,已經過期;有一個所謂的輝煌時代,到此結束。
此時的余周周還沒有成長能夠看清這一切的高度。她只能站在原地仰望,等待時間的潮水將她沒過——
星期天的早晨,余周周第一個到達了排練場,把雙手放在暖氣上方烘烤著取暖,同時跺著腳緩解凍僵的腳趾。
“周周來的這么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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