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上下求索-《六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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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漸次透過云影,山谷中長煙蕩然一空。
程潛在原地跪不知有多久,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爬起來,起來又應該去哪。
他腦里一會是大雨夜里師父為他遮雨的情景,一會是扶搖山上師父搖頭晃腦念經的情景,一會滿腦的扶搖木劍自顧自地聯系在一起,不管他看不看,都在里來回演示。
最后,都落在一片莽莽蒼蒼的世道上、茫然失怙的措手不及。
程潛就像一只剛剛提吊膽地試飛一圈的雛鳥,滿歡喜地要回來討個稱贊,卻發現自己的窩已經沒,而從今往后,他就算能通天徹地、翻云覆雨,也再討不他要的份欣慰的稱贊。
程潛不承認自己害怕,他認為自己只是孤獨。
這時程潛發現,他太需要一個仇人,只要有么一個仇人,他就能在未來年、二年乃至一生的時間,都為自己豎立一個清晰而強大的方向,他可以從仇恨中汲取無邊的量,靠著這種量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可是沒有。
師父似乎已經看透他,預料他在最無助的時候會本能地選擇什么,因此防備得滴水不漏。
木椿真人與蔣鵬,與不知名的北冥君師祖,與什么四圣五圣的恩怨,他沒有透露一個字,所有的故事都被他塞進一個銅錢埋進土里,連一點可供仇恨生長的渣都沒有給程潛留下。用良苦地逼著他丟掉所有的拐棍,哭完自己爬起來。
同時,木椿真人還給他留一個不大不小的尾巴——嚎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水坑。
以水坑目前的智,還不大能理解發生什么事,她餓得前貼后,先是處尋找師父,找不,只有一個師兄,師兄還不肯理她。
就算她天生皮實,沒什么小性,這一刻也終于不堪忍受,水坑發覺自己哭一會也沒人管,便只好自更生,淚流滿面地抱起師父變出來的木劍啃起來。
等程潛回過神來起她的時候,她已經利用僅有的五顆乳牙,將木劍一側啃出好幾個坑。
天妖一口乳牙也生得這樣剛烈,果然不同凡響。
程潛連忙撐著酸麻的膝蓋,踉蹌一下方爬起來,掰開水坑的嘴:“吐出來!”
水坑沖他吐兩片木屑:“啊啊!”
然后她被師兄拎一條河邊,給按著腦袋強行漱口,水坑有生以來第一次直面三師兄“無理取鬧”的一面,頓時不干。
程潛瞪她一眼:“不許哭。”
水坑尖叫著抗議:“啊啊啊!”
程潛鐵石腸地任她叫喚,眼皮也沒掀。
水坑默默地在旁邊抹一會眼淚,很快就發現哭也是白哭,師父不知去哪,這里只有她和三師兄兩個人,連告狀的地方都沒有,于是她也很得開,止住抽噎,實實地安靜下來,期待著師兄能良發現,給她找點食吃。
哪怕捉條肉蟲也可以啊。
程潛將被水坑啃掉一個邊的木劍搶救下來,在水里洗涮干凈,他沒情哄小孩,將她放在河邊,嚴肅地警告道:“在這坐著,別亂動。”
說完,他挽起褲腿下水,笨手笨腳地試著抓魚。
水坑別的優點沒有,唯有識時務一條可堪稱道,立刻從他的行動中判斷出自己這頓飯有著落,于是實實一聲不吭地在河邊坐等,好像一條訓練有素的小狗。
但是魚不是么好抓的,程潛在家時就沒干過上房揭瓦、下水摸魚的事,門派里更是不可能,對這些事毫無得,些滿鱗片的東西幾次三番從他手里溜過,偶爾還有故意用擺尾的,堅硬的鱗片幾次劃破他的手。
天色漸黑,水坑等不下去,她終于又渴又餓地蜷縮在岸邊睡過去,一根手指還不由自主地含在嘴里。
程潛赤腳趟在冰冷的河水里,看她一眼,一無所獲地直起彎得酸疼的腰,低下頭舔舔手上的傷口。
師父說他有一天能騰天潛淵,而他發現自己連一條魚也抓不。
他不知道這忘憂谷中哪些植物有毒,不敢貿然去摘些果和樹葉,也不敢貿然去挑釁飛禽走獸,因為手無寸鐵,誰是誰的加餐還不一定。
他一天晚誰都看不上,總覺自己是未來的絕世大能,卻連一點吃的東西都弄不來。
這時,天已經漸漸黑下來,周遭靜得讓人有點慌,遠處山林中漸漸傳來野獸咆哮。程潛側耳聽片刻,驀地一皺眉,三步并兩步地上岸,將睡得迷迷糊糊的水坑抱起來,同時捏緊手中木劍,盤算著該找個什么地方安全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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