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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君問：“小鬼王,你為什么不和你的鬼族人在一起？”

    少年低下頭,沉默了一會,輕輕地說：“嫌臟。”

    昆侖君愣了一下,饒有興致地問：“怎么個臟法？”

    少年不敢看他,卻盯著昆侖君浮在水面上的倒影,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除了知道殺,就是知道吃，還懂什么？我不想與他們一起。”

    昆侖君認(rèn)認(rèn)真真地指出：“鬼族就是這樣的。”

    少年鬼王眼神陰郁了一下，然而當(dāng)他抬起頭面向昆侖君的時候,又成功地克制了那股暴虐，看來是已經(jīng)習(xí)慣這樣做了，頓了頓,他壓低了聲音,輕輕地問：“難道因?yàn)槲疑鸀楣碜澹捅仨毢退麄円粯訂幔俊?

    昆侖君沒有答話,少年自己從水潭里站起來,大概是失去了食欲,他把幽畜的尸體拖出來扔在了一邊,然后用已經(jīng)干凈了的水洗了一把臉,默默地彎下腰去，把身上的粗布衣擰干,卷起褲腿，從水里爬了上來,他看了昆侖君一眼,眼睛就像是落在素白雪地上的鴉羽，然后用一種很無所謂的口氣說：“我不喜歡，不如不生。”

    他說完，并不靠近那塊方才他坐著，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被昆侖君霸占的大石頭，只是隨意地坐在水邊，雙腳濕淋淋地晾在地上，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鄧林的方向、鄧林后的群山、群山巔的霧與雪，以及傾盆不休的大雨中，電閃雷鳴翻滾的天空。

    昆侖君忍不住問：“你在看什么？”

    少年伸手順著自己的視線一指：“好看的。”

    “雨天有什么好看？”昆侖君說著，靠著巨石坐在了少年身邊，“晴天的時候，昆侖山巔才是好看，金燦燦的太陽光落下來，浮在雪地上，就像是白雪上開出的花。冰層往下是一片嶙峋，到了夏天，會長出很小的一層細(xì)草，綠綠的，還有各種不知名的小花——凡是那樣的小花，都叫格桑花。”

    少年聽呆了，愣愣地偏頭看著昆侖君。

    昆侖君話音突然一頓：“嗯，現(xiàn)在看不見了。”

    “為什么？”

    “為了把你們放出來，我把天捅了個窟窿。”昆侖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少年鬼王的頭發(fā)就像看起來的那么柔軟，僵著脖子，卻一動不動，溫順地讓他撫摸，簡直讓人難以想象，方才他還生啃了一只幽畜的脖子，仔細(xì)看的話大概嘴還沒擦干凈。

    這讓昆侖君想起了自己養(yǎng)的那只小貓。

    “為什么要把天捅漏？”少年鬼王又問。

    “我答應(yīng)過的。”昆侖君在他頭頂上按了按，“你不懂，小孩。”

    少年卻異常認(rèn)真地抬起頭：“我懂，我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如果我知道大封之外有這么好看，當(dāng)年我也要把大封捅一個窟窿。”

    昆侖君搖搖頭，低低地笑了起來，少年就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過了不知多久，昆侖君才輕輕地說：“生不由己，不如不生，你倒是個知己。”

    他說完，站起來轉(zhuǎn)身要走，女媧的身影在半空中幽然閃現(xiàn)，忙碌奔波，似乎依然在徒勞地尋找補(bǔ)天的五彩石，昆侖短促地低笑了一聲，山川生靈涂炭，他心里有種異樣的快感。

    少年鬼王卻猶豫了一下之后，也跟著站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昆侖君也不去管他，任憑他跟著，忽然抬手，平地起了轟隆隆的高山，立于東南蓬萊之地，令巫妖眾進(jìn)蓬萊躲避災(zāi)禍，連天的大雨終于釀成了滔天的洪水，從西北高地轟然往東，一往無前，奔涌不息。

    卷過千里的赤地，生民哀鳴，顓頊三跪九叩祈求蒼天。

    可天道無情。

    鬼王少年跟著昆侖上了蓬萊山巔，十萬大山終于開始躁動，傳到蓬萊，群妖驚慌，巫族帶來曾經(jīng)的蚩尤部落，后羿就像他的祖先一樣，帶著族人們一步一叩首地走上了蓬萊，有幼兒不懂事，在人群中哇哇哭鬧，惶惶不安的大人生怕驚擾神靈，為部落帶來災(zāi)禍，生生捂住了小兒的嘴，中途就把孩子捂死了。

    走在半路，大洪水湮到了半山腰，將東部的人攔腰沖走了一半，身在九天山巔的冷默默神祇閉上眼睛，像女媧一樣，做一尊不言不動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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