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夢里是誰-《我當方士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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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
我的面包車撞在前面的車尾,應該是很貴重的車,從車里下來的人兇神惡煞,一把將我從座位上拖下來,他們用盛氣凌人的眼光看著我,抓著我衣領讓我看撞毀的部位。
我一直側頭看著遠處的廣告牌,巨大的三角廣告牌上昨天還是五顏六色包羅萬象的畫面和文字,我從來沒在意過,可如今,不光是眼前這一座廣告牌,我放眼望去只要我能看見的地方,所有的廣告位上的文字都是同一句話。
我聽見旁邊有看熱鬧的人在議論,秦皇集團真是有錢,各大城市的廣告位一夜之間全包了,就留下一句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拉我衣領的人見我一直看著遠處,開始動手打我,臉上、身上還有后背,他們的拳頭雨點般落下,在他們眼中我是弱智,他們在用這種方式宣示他們的強大。
我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任憑他們恣意的毆打,我以為我真的麻木了,原來不是,我捂著嘴開始哭,很多年了,記得從祭宮后我再沒哭過,我不想讓自己哭出聲,我拼命抓扯著自己頭發(fā),像一個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聲痛哭,落在那些毆打我的人眼中,我是懦弱的廢物,他們變本加厲的**著不滿。
我無法控制的痛呼之欲出,大喊一聲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平整的公路斷裂成兩截,所有圍觀的人都驚恐的四處逃竄,剛才毆打我的人面面相覷嚇的不敢動彈。
我抱著頭蹲在地上,我現在只想找一個人說話,什么人都可以,我抬頭看著他們,抹著滿臉淚水。
“我兄弟要走了……”
他們以為我是瘋子拔腿就跑,我看著遠處的廣告牌,頹然的坐在地上,真像瘋子一樣一聲聲嚎叫。
所有的廣告牌上沒有圖案,只留下一行字。
連山在等見你最后一面。
我換好一套干凈的衣服,醫(yī)院外面圍滿了人,蕭連山真做到了富可敵國,他的產業(yè)遍布所有我知道的地方,他的名望不是因為他的財富,而是他的善舉,和他的性格一樣,他不管做什么都會是受人尊敬的人。
這醫(yī)院也是他的,上面的名字是秦皇,我知道,他是怕我找不到他,所以用了這個名字,其實我沒想過要打擾他,正如同很多年前我趕他走一樣,如果我是萬世孤清的天命,那我只希望我身邊最后一個朋友能遠離我。
三道警戒線攔住了想要進去的人,很多都跪在地上祈福,那是連山善舉的善報,長長一條馬路全是人,都是自發(fā)前來看望蕭連山的,我用力在人群中往前擠,直到我靠近最外層的警戒線,對面站著三個人,都老態(tài)龍鐘她們在人群中張望,然后中間的老人認出了我,沖過來一頭埋在我懷中,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很奇異的畫面,一個老女人抱著我痛哭。
“連山不行了,一直不走撐到現在就是為了等你。”顧安琪的淚水在她臉上的皺紋中充盈。
我咬著牙輕拍著她的背,抹著她眼角的淚水,趙治已經老的佝僂著背,見到我態(tài)度還是一如既往的畢恭畢敬。
“終于等到您了……”
那是陳婕,不管這些人變成什么樣子,在我記憶中永遠都會記得,我攙扶著顧安琪,對他們點頭,太多的話想說,可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們只把我?guī)У讲》康拈T口,我推門進去,病床上的老人艱難的回頭,渾濁的目光頓時變得清澈,他已經無法支撐起身體,就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一行淚水從他眼角落下,顫巍巍翹起的嘴角是我熟悉的憨笑。
我輕輕拍著蕭連山胸口,這一次我沒哭,就如同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般,快五十年沒見了,可好像他一直都在我身邊。
“哥給你削個梨。”
我坐到蕭連山的身邊,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劉豪也是這樣給睡在病床上的我削梨,我一邊削一邊對他說,別怪哥當年趕你走,身邊的朋友都走了,哥想給自己留一個念想,知道你和安琪過的好,哥心里踏實,對了,我過的很好,就是學會喝酒了,我笑著拿出酒壺給他看看,然后接著說,喝醉的時候會想起你們,我還記得你和聞卓抬杠。
蕭連山虛弱的笑,每一次呼吸都變的艱難,可如今他卻是那樣的開心,他抬起手我看著他指向我放在一旁的酒壺。
“想喝?”我笑著問。
蕭連山緩慢的點頭,我知道他不喝酒的,他是想體會這五十年我的日子,我沒有阻止他,擰開蓋子扶起蕭連山喂他喝了一口。
酒從蕭連山嘴角滑落,他蠕動著喉結,吃力的說。
“苦……這……酒苦……哥,你過……的也苦。”
我手一抖刀劃破手指,鮮血染在梨上,我沒想到蕭連山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嘴角顫抖,咬著牙繼續(xù)為他削梨。
“哥不苦,哥是太寂寞……有時候想找一個人說話,卻發(fā)現我認識的人都不在了。”
我心靜削水果總是能削出完整的果屑,可手中的梨只削到一半便斷開掉落在地上,隨同垂落的還有蕭連山的手,淚水隨著臉頰滴落在梨上,我終于明白當年為什么武則天和上官婉兒會求我破去她們的長生不老,活的太久,記住的事就太多,有些事是忘不掉的,記的太清楚會是一種溢于言表的煎熬。
離開的時候我把那個削好的梨放在蕭連山的床頭。
我沒去見顧安琪和陳婕還有趙治,我忽然發(fā)現原來我和她們一樣脆弱,我經受不起太多的生離死別,每當我痛不欲生的時候,我都會回到祭宮,就靠在越千玲的棺槨前,到現在我還是堅信,她不過在里面熟睡而已。
我喝著酒撫摸著棺槨,心里憋著難受,想找人說話,我回想起當年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到現在依舊是萬箭穿心的痛。
千玲,連山走了,你知道他這個人笨,在下面帶著他,我怕他會迷路,還有,告訴他,別忘了喝孟婆湯,他性子你也知道,我怕他固執(zhí)不肯忘了這一世……還有輕語,她在龍虎山坐化的時候我去過,給她說,我沒忘了她,只是不想打擾她清修,讓她安心過忘川吧,聞卓回不來了,而且聞卓即便在,也不想看她受苦……
花開花落年復一年,我不知道在多久以后,一個人去了海底金宮,我記起還有一件沒做的事,我重新登上那千丈高的瀑布,當年聞卓在這里讓我答應他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陪他再從這里跳下去,他玩世不恭的一句戲言,我一直銘記于心。
我從上面一躍而下,閉上眼睛只感覺身體不斷的墜落,耳邊依稀還能聽見當年那些朋友的驚呼,我欣慰的笑,身體重重的撞入水中,慢慢往下沉,我真想就這么被淹沒在里面,甚至不想睜開眼睛,只有這樣我還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其實他們一直都在我身邊。
我浮**面的時候,抹這臉上的水,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落入口中都是蕭連山臨走時對我說的苦澀,今天陳婕在暹羅去世,我所有認識的朋友她是最后一個走的,我沒去她的葬禮,這些年我偷偷去看那些曾經生死與共的朋友在我面前被安葬,我已經再也承受不起這種生離死別。
萬世孤清!
我現在終于體會到這四個字的含義,萬世……我才經歷的時間在這萬世中不過是恒河沙數,可我身邊已經沒有朋友了。
日子越長我越是喜歡熱鬧,或許是太孤獨的原因,我漸漸喜歡上人多的地方。
古巷里的那間茶館每天下午都會聚集很多人,在這喧鬧繁華的都市中,這間茶館顯得古樸而深遠,坐在里面的都是些七老八十德高望重的玄學高人。
我總是能在這里聽到關于我和他們的故事,我喜歡混跡在人群之中,聽這些人口中描述的曾經,雖然大多都是杜撰和添油加醋的,不過我喜歡這故事中提到的他們,或許只有這樣我還能在無盡的時間中找到僅存的開心。
每天下午都會坐在茶館靠窗的角落,來的時間久了,店主會特意把這個位置留給我,我會點一杯茶,而桌子上卻放著六個茶香撲鼻的茶碗,我總是最早一個來,最晚一個走,每天如此。
茶館里的人開始的時候還會議論我怪異的舉動,時間長了也習以為常,茶館生意很好,可即便來的人是站著,也不會坐到我旁邊的空位上。
“這地空著也是空著,能不能讓我坐一下?”
身后傳來聲音,想必是剛來茶館的新人,我端著茶杯頭也沒回,吹這杯沿邊漂浮的茶葉。
“不能,這些位置我是留給朋友的。”
“你朋友沒來?”那聲音還是不放棄的問。
“不!他們一直都在。”我看著擺放在我面前的那些茶杯回答。
“你朋友也太不守時了吧,真要來了,這茶也涼了。”聲音還是沒有放棄的意思,死纏爛打的對我說。“說到朋友,你可得看清楚才交,我曾經也交了一個朋友,他就請我吃了一只螃蟹,結果我把命都搭上了,這樣的朋友還是少交的好。”
我手中茶杯懸停在嘴邊,原來我還沒忘記怎么笑,已經很多年沒笑過來,我不由自主的苦笑,依舊沒有回頭。
“螃蟹是沒有了,一杯清茶,若是請你喝,我這個朋友你敢不敢交?”
身后的人坐到我旁邊,毫不遲疑的端起茶杯,也停在嘴邊,抬頭看我一眼,嘴角掛著不羈的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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