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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中以攜令一支鳳雁卒而威風八面的唐不楓,屁顛屁顛倒來一杯茶水,恭恭敬敬遞到阮家主手上,還沒忘替自家媳婦輕吹茶湯,免得燙了唇舌,全然無半點威風架勢,嘴上還是不閑著。
而對于向來開口頗為隨意的唐不楓此話,溫瑜也難得不曾反駁,而是同樣托著杯盞輕點頭。
自前赫罕一統大元江山過后,本來的那支強盛兵馬,衰敗得不可謂不快,一來是因連年惡戰,最是能提攜新卒的老卒數目跌落得慘不忍睹,二來則是因前代赫罕正值英年身隕,好容易推行的大小政事,也隨之遇阻,更莫說是王庭規矩格局未定,族老手中尚把持著戰時那般極大的權勢,呈尾大不掉之勢,已屬必然。
但凡一地將權術或是望族牽扯得極深,而又值太平無事年間,必定是坐鎮朝堂言官文官猶似烏龍攪海,而行伍軍中則是愈發凋敝,更不要說王庭各族老皆擅取財此道,紛紛是爭先恐后,唯恐各州權財為旁人納入囊中,既斗得歡實,又是的的確確得了無數好處,結黨營私中飽私囊舉動,歷來不見得少。
然而這貪墨者中,能使銀錢生銀錢的居少,王庭各族林立,豈止數十族老,而這已然顯得相當冗余的族老中,又能出幾個沈白坡?數載之下的稅收銀錢所得有定數,這位族老力排眾議吞了一成,自然也有旁人吞去一成,留給王庭強兵或是維系兵卒的軍餉糧財,當然就要越發萎靡緊縮。正因此,在胥孟府叛亂初起之時,王庭兵馬皆顯敗相,連兵卒軍餉都是拆東墻補西墻所得,哪里尚有余勇對付兵強馬壯的各部族鐵騎。
當下回望戰事初起時,十位王庭兵性命堪堪能將一位胥孟府鐵騎拽下馬來的事例,向來不見得少,在溫瑜看來,著實觸目驚心。
“現如今可是不同嘍。”
今日青罡城城主府上,分外熱鬧,有位拄杖而行腿腳不甚利索,頭發花白的老者,同樣也是不告而來,推開前門,就自顧自接上話頭,嬉笑著朝恭敬萬分,替媳婦端茶送水捏腰捶腿的唐不楓撅撅胡須,也不討座,徑直坐到溫瑜側座,當然是憋了滿肚子壞水。
“到底是年輕人筋骨強健,沿蒼水追了一路落下不曉得多少傷,昨日還去老夫府上拜訪,正巧老夫貪睡日上三竿都未醒,吃了個閉門羹,我府中人請他入內堂一敘,卻連連推脫,告辭離去,今日才曉得你這統領鳳雁卒,大元年少一輩最能打的唐瘋子為何不敢入內堂,原來是懼內。”
早年間替人寫家書掙些散碎銀錢的朱開封,雖不見得是什么咬文嚼字高才,但既是代人寫家書,斟酌言語或是將事繞個彎子,再挪到書信里的本事,當然還是有幾分,所以話一出口,就埋汰得向來臉皮極厚的唐瘋子面色漲紅,才要發作,見阮秋白掩口輕笑,不由得火氣盡消,不溫不火接下了朱開封調笑。
一座城主府內,穩穩當當坐著王庭兵馬主帥,與鎮守拒敵于南境壁壘,而后又在蒼水統兵的側帥,再添上唐不楓這位入兵伍極遲,但提鳳雁卒生生在蒼水側畔殺出赫赫聲威的悍將,連城主府內看茶遞水的小廝,都三番五次險些打翻茶爐,戰戰兢兢不已。
不過在場之人皆是心知肚明,今日除開見過這位獨掌大半淥州事務,生來便與妖孽無異的小姑娘青穗外,自然尚有要事相商。
王庭如愿平叛,收復大元全境,固然是極值得慶賀的好事,可既然幾人皆是身在軍中,擅排兵布陣,心思算計就必不能弱于旁人,當今天下時局波譎云詭,幾可一眼望到往后多年的時局,除了三人自行明辨外,也恰好合了少赫罕不遺余力,快刀亂麻將戰事收尾的本來心思。平叛誅逆此事固然至關緊要,但與逐鹿二字相比,孰輕孰重,人人都曉得。
便有消息相對靈通,與尋常兵卒走得極近的唐不楓,道出王庭兵馬已將胥孟府清理得妥當,賀知洲親臨沈白坡府內的一眾看來瑣碎的小事。
“主帥帥印,是由我轉交與朱前輩,既是赫罕御駕親至,必定是要以赫罕親自掛帥,岑士驤為輔,方能勢如破竹,趕在年關前東達東海,南銜夏松,收復大元全境于囊中。既食君祿,旁的不言,軍中事想必朱前輩深入東境腹地,要比我知曉得更為詳確,不知可有什么變動?”
很快溫瑜就從寒暄閑話中抽離出來,手中仍舊捧著茶盞,神情氣度卻是再度變為王庭統軍大帥,將眉眼低垂,淡然相問。
不過向來為人爽直的朱開封,此次回話卻失了干脆,遲疑沉吟片刻才斟酌開口。
蒼水至神門嶺一戰,在黃覆巢及其侍女躍下壁壘身死當場,就已屬塵埃落定,縱是朱開封有心將大軍再度向胥孟府心口推上一推,強撐身子,并未令大軍在壁壘處整頓歇息,就已馬不停蹄揮兵東進,直到實在擔不得重壓,才于原地暫歇。而王庭兵馬正是在朱開封暫歇的幾日里,同樣原地停留,接過帥印的少赫罕與岑士驤皆前來探望,且提議王庭兵馬休整兩日。
說來自是合乎情理,蒼水一線乃是這近甲子來天下數一數二的死戰,不論兵馬數目,還是陣前之慘烈,足夠于大元史冊列進前幾,艱難取勝,令余部長途奔襲直搗胥孟府所在,不論是誰人用兵,皆覺不妥。朱開封同樣深知如此用兵不當,但同樣有一番存依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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