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話說一半,蘇邁便掉下淚來,更咽著說不出話。反倒是蘇轍看得開,道:“有什么可哭的,人皆有生老病死,我今年七十有四,已然是高壽了。這一輩子,該經(jīng)歷的都經(jīng)歷過了,什么遺憾都沒有,死了有什么可惜?” 他看了看蘇邁,道:“就是……眼瞅著要入土了,有件事,想了又想還是要告訴你?!? “事?”蘇邁茫然道:“叔父有事要告訴侄兒么?” “嗯?!碧K轍嘆了口氣,道:“本來我還猶豫,但今兒看到八郎,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來。你有沒有覺著,這孩子……長得不像咱們蘇家人?” “?。俊碧K邁懵了,他不明白叔父為何這樣說,事關(guān)先人,蘇邁急忙道:“叔父,您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 蘇轍點點頭,道:“八郎其實不是兄長的親生子。” “什……什么?!” 窗外忽然響起一個炸雷,雨徒然變大了,蘇邁吃驚非小,這太荒唐了。自己從小撫養(yǎng)長大的弟弟,竟然不是父親的孩子?若這話不是從蘇轍的口中說出,他怎么也不會相信的!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小弟是我看著長大,這怎么可能?!”蘇邁快速捋了一下前因后果,連連擺手:“不可能,絕不可能,叔父莫玩笑了?!? “哪個跟你玩笑?!碧K轍咳嗽了兩聲,蘇邁忙輕拍他的后背,幫他把這口氣順下去,蘇轍虛弱道:“我都已經(jīng)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情與你玩笑?這件事是真的,是你父親在信中告訴我的。這件事的原委,在這世上只有我知道!” 見蘇邁還是不信,蘇轍抬手指了一下旁邊的書架,道:“第三排第一本,《論語》中間夾著的那封信,便是你父親寫給我的那一封,你自己瞧瞧,是不是他的筆跡。” 蘇邁聞言,立即起身,很容易便在書架上找到了那本《論語》,翻開書頁,果然有一封書信。信封上四個字,吾弟親啟。這四個字,橫輕豎重、筆畫舒展、用墨豐腴,蘇邁再熟悉不過,正是自己父親蘇軾的字。蘇邁把信打開,看罷之后,徹底呆住了,喃喃道:“怎會如此?父親啊父親,您這是……唉!” 看到蘇邁的樣子,蘇轍哈哈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又咳嗽,蘇邁趕緊把書信放回《論語》中,過來幫他順氣。 過了一會兒,氣順了過來,蘇轍喝了口熱茶壓了壓,道:“我大哥這一輩子行事,從來都只在乎本心。他做出什么事來,我這個做弟弟的,都不會奇怪。信中只說了,八郎不是他的親生子,細(xì)節(jié)卻沒有言明,后來見面時,他把前因后果都告訴了我,現(xiàn)在我說給你聽。” 蘇邁渾渾噩噩,還沒從沖擊中緩過來,聞言也只是點了下頭,沒有說什么話。 蘇轍則陷入了回憶之中,娓娓道來:“那是……元祐八年,九月,你父親奉旨任定州知州。屁股還沒坐熱,高太后病逝,哲宗繼位,啟用新黨,次年六月,你父親再遭貶謫,命他為寧遠(yuǎn)軍節(jié)度副使,改任惠州。就在這期間,發(fā)生了這么一件事兒?!? “當(dāng)時你父親府中有一個小史,此人是個妙人。不但長得一表人才,寫得一筆好字,且能使槍弄棒,蹴鞠雜耍,吹吹打打……好像什么都會一點,頗得你父親的喜歡。你父親得知要被貶惠州,不忍埋沒他的前程,便把他推薦給了小王都太尉。但誰知,他在府上的時候,早與你三娘的侍女有了私情,甚至有了身孕。而此事,你父親一無所知……或許,這小史自己當(dāng)時也不知道?!? 蘇邁回憶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三娘身邊有這么一個人。但印象不深,畢竟是個侍女,他不記得也正常。 蘇轍繼續(xù)道:“等到侍女顯懷,已經(jīng)是去往惠州的半路上了。到了惠州,這侍女便早產(chǎn),生下了八郎。但這侍女卻難產(chǎn)而死,只留下了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 “當(dāng)時,只有你三娘和你三弟陪伴你父親左右。倆人都以為這孩子是你父親酒后風(fēng)流所得,但你父親自己清楚,他沒碰過這侍女。且這侍女臨盆之際,也曾與你父親坦白孩子的生父是誰。所以說,你父親是徹徹底底被冤枉了。” “但侍女已死,而這孩子的親爹,當(dāng)時也不過是個小吏。惠州又離東京相隔千里,若把孩子送回他父親身邊,就等于是要了這孩子的命,你父親想了又想,索性就沒澄清,把這件事給認(rèn)了下來。就這樣,八郎成了你的弟弟?!? “這封信。”蘇轍笑道:“也是那時候?qū)懙?,你父親覺著他擔(dān)下此事,全憑一個義字,于是就給孩子取名叫‘蘇義’?!? 蘇轍像是說累了,緩緩瞇起了眼,道:“剩下的事,你親身經(jīng)歷,也不必我來說了。” 蘇邁長長嘆了口氣,道:“紹圣三年,我上書求職韶州仁化令,獲準(zhǔn)。于是,便趁赴任之機,把家眷和三弟家眷都搬至惠州與父親團聚。剛到不及兩月,三娘病重,父親又接到旨意,要貶去瓊州。三娘臨終之時,把剛將三歲的小弟托付給我娘子,從此之后,小弟便一直同我們夫婦生活,直到今日?!? 蘇邁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他不解道:“可是叔父,元符三年,官家繼位,父親得赦自瓊北歸,小弟已經(jīng)七歲,父親是見了他的,還一起生活了十個月。但關(guān)于小弟的身世,他直至病逝,他也沒曾跟我過半句,他……為何不提呢?” “也是有原因的?!碧K轍歇息了一會兒,緩過來一點兒了,開口道:“他自瓊北歸,曾寫信給我,托我派人去小王都太尉府上尋孩子的生父,他在信中說……忽感不妙,覺大限將至,此生惟余此事掛心,要我尋到孩子生父,看看他如今是什么樣的人,若他能照顧好八郎,便把孩子送回去,讓他認(rèn)祖歸宗。但若他照顧不好,此事就作罷?!? 蘇邁想到蘇義并沒有送走,便問:“那孩子的生父……沒找到?” “找到了!”蘇轍嘆了口氣,道:“算是沒有緣分吧,當(dāng)時孩子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小王都太尉府上了,去了邊關(guān)。正逢邊關(guān)有戰(zhàn)事,生死未卜。此事也就作罷了?!? 蘇邁越聽越糊涂,微微蹙眉,道:“這么說,八郎的生父是去從軍了?他到底是誰?可還在世?”蘇轍點點頭,道:“當(dāng)然還在世,不然我與你說什么?八郎的生父,便是如今的殿帥府太尉——高俅!” “他?”蘇邁登時眉頭緊皺,霍然而起,急道:“怎么會是他?不行,不能讓小弟認(rèn)他,我不同意,絕無可能!” 蘇邁做了五年嘉禾縣令,每個月都有朝廷的邸報送來。朝中大事,人員任命,升遷變動等,邸報上面都有。高俅這個名字可以說是這五年內(nèi)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名字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