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活死人墓-《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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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墻頭無人,她剛要在墻上落足,突然墻外一人縱身躍起,喝道:“下去罷!”雙掌迎面推來。孫婆婆人在半空,無法借勁,只得右手還了一招,單掌與雙掌相交,各自退后,分別落在墻壁兩邊。六七名道士連聲呼嘯,將她擠在墻角。
這六七人都是全真教第三代第子中的好手,特地挑將出來防守道宮大殿。剎時之間,此上彼退,此退彼上,六七人已波浪般攻了數次。孫婆婆被逼在墻角之中,欲待攜著楊過沖出,那幾名道人所組成的人墻卻硬生生的將她擋住了,數次沖擊,都給逼了回來。
又拆十余招,主守大殿的張志光知道敵人已無能為力,當即傳令點亮蠟燭。十余根巨燭在大殿四周燃起,照得孫婆婆面容慘淡,一張丑臉陰森怕人。張志光叫道:“守陣止招。”七名與孫婆婆對當的道人同時向后躍開,雙掌當胸,各守方位。孫婆婆喘了口氣,冷笑道:“全真教威震天下,困然名不虛傳。幾十個年輕力壯的雜毛合力欺侮一個老太婆、一個小孩子。嘿嘿,厲害啊厲害!”
張志光臉上一紅,說道:“我們只是捉拿闖進重陽宮來的。管你是老太婆也好,男子漢也好,長著身子進來,便得矮著身子出去。”孫婆婆冷笑道:“甚么叫做矮著身子出去?叫老太婆爬出山門,是也不是!”張志光適才臉上被她一掌打得疼痛異常,那肯輕易罷休,說道:“若要放你,那也不難,只是須依我們三件事。第一,你放蜂子害了趙師兄,須得留下解藥。第二,這孩子是全真教的弟子,不得掌教真人允可,怎能任意反出師門?你將他留下了。第三,你擅自闖進重陽宮,須得在重陽祖師之前磕頭謝罪。”
孫婆婆哈哈大笑,道:“我早跟咱家姑娘說,全真教的道士們全沒出息,老太婆的話幾時說錯了?來來來,我跟你磕頭陪罪。”說著福將下去,就要跪倒。
這一著倒是大出張志光意料之外,一怔之間,只見孫婆婆已然彎身低頭,忽地寒光一閃,一枚暗器直飛過來。張志光叫聲“啊唷”,急忙側身避開,但那暗器來得好快,拍的一下,已打中了他左眼角,暗器粉碎,張志光額上全是鮮血。原來孫婆婆順手從懷中摸出那裝過玉蜂漿的空瓷瓶,冷不防的以獨門暗器手法擲出。她這一派武功系女流所創,招數手法處處出以陰柔,變幻多端,這一招“前踞后恭”更是人所莫測,雖是一個空瓷瓶,但在近處驀地擲出,張志光出其不意,卻心能躲開。
群道見張志光滿臉是血,齊聲驚怒呼喝,紛紛拔出兵刃。全真道人都使長劍,一時之間庭院中劍光耀眼。孫婆婆負隅而立,微微冷笑,心知今日難有了局,但她性情剛硬,老而彌辣,那肯屈服,轉頭問楊過道:“孩子,你怕么?”楊過見到這些長劍,心中早在暗想:“若是郭伯伯在此,臭道士再多我也不怕。若憑孫婆婆的本事,我們卻闖不出去。”聽孫婆婆相問,朗聲答道:“婆婆,讓他們殺了我便是。此事跟你無關,你快出去罷。”
孫婆婆聽這孩子如此硬氣,又為自己著想,更是愛憐,高聲道:“婆婆跟你一起死在這里,好讓臭道士們遂了心意。”突然之間大喝一聲:“著!”急撲而前,雙臂伸出,抓住了兩名道士的手腕,一拗一奪,已將兩柄長劍搶了過來。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怪異之極,似是蠻搶,卻又巧妙非凡。兩道全沒防備,眼睛一霎,手中已失了兵器。
孫婆婆將一柄長劍交給楊過,道:“孩子,你敢不敢跟臭道士們動手?”楊過道:“我自然不怕。就可惜沒旁人在此。”孫婆婆道:“甚么旁人?”楊過大聲道:“全真教威名蓋世,這等欺侮孤兒老婦的英雄之事,若無旁人宣揚出去,豈不可惜?”他聽了孫婆婆適才與張志光斗口,已會意到其中關鍵。他說得清脆響亮,卻帶著明顥的童音。
群道聽了這幾句話,倒有一大半自覺羞愧,心想合眾人之力而與一個老婦一個幼童相斗,確是勝之不武。有人低聲道:“我去稟告掌教師伯,聽他示下。”此時馬鈺獨自在山后十余里的一所小舍中清修,教中諸務都已交付于郝大通處理。說這話的是譚處端的弟子,覺得事情鬧大了,涉及全真教的清譽,非由掌教親自主持不可。
張志光臉上被碎瓷片割傷了十多處,鮮血蒙住了左眼,驚怒之中不及細辨,還道左眼已被暗器擊瞎,心想掌教師伯性子慈和,必定吩咐放人,自己這只眼睛算是白瞎了,當即大聲叫道:“先拿下這惡婆娘,再去請掌教師伯發落。各位師弟齊上,把人拿下了。”
天罡北斗陣漸縮漸小,眼見孫婆婆只有束手被縛的份兒,那知待七道攻到距她三步之處,她長劍揮舞,竟是守得緊密異常,再也進不了一步。這陣法若由張志光主持,原可改變進攻之法,但他害怕對方暗器中有毒,若是出手相斗,血行加劇,毒性發作得更快,是以瞇著左眼只在一旁喝令指揮。他既不下場,陣法威力就大為減弱。
群道久斗不下,漸感焦躁,孫婆婆突然一聲呼喝,拋下手中長劍,搶上三步,從群道劍光中鉆身出去,抓住一名少年道人的胸口,將他提了起來,叫道:“臭雜毛,你們到底讓不讓路?”群道一怔之間,忽地身后一人鉆出,伸手在孫婆婆腕上一搭。孫婆婆尚未看清此人面容,只覺腕上酸麻,抓著的少年道人已被他夾手搶了過去,緊接著勁風撲面,那人一掌當面擊來。孫婆婆暗想:“此人出掌好快。”急忙回掌擋格。雙掌相交,拍的一響,孫婆婆退后一步。
此人也是微微一退,但只退了尺許,跟著第二掌毫不停留的拍出。孫婆婆還了一招,雙掌撞擊,她又退后一步。那人踏上半步,第三掌跟著擊出。這三掌一掌快似一掌,逼得孫婆婆連退三步,竟無余暇去看敵人面目,到第四掌上,孫婆婆背靠墻壁,已是退無可退。那人右掌擊出,與孫婆婆手心相抵,朗聲說道:“婆婆,你把解藥和孩子留下罷!”
孫婆婆抬起頭來,但見那人白須白眉,滿臉紫氣,正是日間以毒煙驅趕玉蜂的郝大通,適才交了三掌,已知他內力深厚,遠在自己之上,若是他掌力發足,定然抵不住,但她性子剛硬,寧死不屈,喝道:“要留孩子,須得先殺了老太婆。”郝大通知她與先師淵源極深,不愿相傷,掌上留勁不發,說道:“你我數十年鄰居,何必為一個小孩兒傷了和氣?”孫婆婆冷笑道:“我原是好意前來送藥,你問問自己弟子,此言可假?”郝大通轉頭欲待詢問,孫婆婆忽地飛出一腿,往他下盤踢去。
這一腿來得無影無蹤,身不動,裙不揚,郝大通待得發覺,對方足尖已踢到小腹,縱然退后,也已不及,危急之下不及多想,掌上使足了勁力,“嘿”的一聲,將孫婆婆推了出去。這一推中含著他修為數十年的全真派上乘玄功內力,但聽喀喇一響,墻上一大片灰泥帶著磚瓦落了下來。孫婆婆噴出一大口鮮血,緩緩坐倒,委頓在地。
楊過大驚,伏在她的身上,叫道:“你們要殺人,殺我便是。誰也不許傷了婆婆。”孫婆婆睜開眼來,微微一笑,說道:“孩子,咱倆死在一塊罷。”楊過張開雙手,護住了她,背脊向著郝大通等人,竟將自己安危全然置之外。
郝大通這一掌下了重手,眼見打傷了對方,心下也是好生后悔,那里還會跟著進擊,當下要察看孫婆婆傷勢,想給她服藥治傷,只是給楊過遮住了,無法瞧見,溫言道:“楊過,你讓開,待我瞧瞧婆婆。”楊過那肯信他,雙手緊緊抱住了孫婆婆。郝大通說了幾遍,見楊過不理,焦躁起來,伸手去拉他手臂。楊迥高聲大嚷:“臭道士,賊道士,你們殺死我好了,我不讓你害我婆婆。”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身后冷冷的一個聲音說道:“欺侮幼兒老婦,算得甚么英雄?”郝大通聽那聲音清冷寒峻,心頭一震,回過頭來,只見一個極美的少女站在大殿門口,白衣如雪,目光中寒意逼人。陽宮鐘聲一起,十余里內外群道密布,重重疊疊的守得嚴密異常,然而這少女斗然進來,事先竟無一人示警,不知她如何道能悄沒聲的闖進道院。郝大通問道:“姑娘是誰?有何見教?”
那少女瞪了他一眼,并不答話,走到孫婆婆身邊。楊過抬起頭來,凄然道:“龍姑姑,這惡道士……把……把婆婆打死啦!”這白衣少女正是小龍女。孫婆婆帶著楊過離墓、進觀、出手,她都跟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料想郝大通不致狠下殺手,是以始終沒有露面,那知形格勢禁,孫婆婆終于受了重傷,她要待相救,已自不及。楊過舍命維護孫婆婆的情形,她都瞧在眼里,見他眼中滿是淚水,點了點頭,道:“人人都要死,那也算不了甚么。”
孫婆婆自小將她撫養長大,直與母女無異,但小龍女十八年來過的都是止水不波的日子,兼之自幼修習內功,竟修得胸中沒了半點喜怒哀樂之情,見孫婆婆傷重難愈,自不免難過,但哀戚之感在心頭一閃即過,臉上竟是不動聲色。
郝大通聽得楊過叫她“龍姑姑”,知道眼前這美貌少女就是逐走霍都的小龍女,更是詫異不已。須知霍都王子鍛羽敗逃之事數月來傳遍江湖,小龍女雖未下終南山一步,名頭在武林中卻已頗為響亮。
小龍女緩緩轉過頭來,向群道臉上逐一望去。除了郝大通內功深湛、心神寧定之外,其余眾道士見到她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都不禁心中打了個突。
小龍女俯身察看孫婆婆,問道:“婆婆,你怎么啦?”孫婆婆嘆了口氣,道:“姑娘,我一生從來沒求過你甚么事,就是求你,你不答允也終是不答允。”小龍女秀眉微蹙,道:“現下你想求我甚么?”孫婆婆點了點頭,指著楊過,一時卻說不出話來。小龍女道:“你要我照料他?”孫婆婆強運一口氣,道:“我求你照料他一生一世,別讓他吃旁人半點虧,你答不答允?”小龍女躊躇道:“照料他一生一世?”孫婆婆厲聲道:“姑娘,若是老婆子不死,也會照料你一生一世。你小時候吃飯洗澡、睡覺拉尿,難道……難道不是老婆子一手干的么?你……你……你報答過我甚么?”小龍女上齒咬著下唇,說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孫婆婆的丑臉上現出一絲微笑,眼睛望著楊過,似有話說,一口氣卻接不上來。
楊過知她心意,俯耳到她口邊,低聲道:“婆婆,你有話跟我說?”孫婆婆道:“你……你再低下頭來。”楊過將腰彎得更低,把耳朵與她口唇碰在一起。孫婆婆低聲道:“你龍姑姑無依無靠,你……你……也……”說到這里,一口氣再也提不上來,突然滿口鮮血噴出,只濺得楊過半邊臉上與胸口衣襟都是斑斑血點,就此閉目而死。楊過大叫:“婆婆,婆婆!”傷心難忍,伏在她身上號啕大哭。
群道在旁聽著,無不惻然,郝大通更是大悔,走上前去向孫婆婆的尸首行禮,說道:“婆婆,我失手傷你,實非本意。這番罪業既落在我的身上,也是你命中該當有此一劫。你好好去罷!”小龍女站在旁邊,一語不發,待他說完,兩人相對而視。
過了半晌,小龍女才皺眉說道:“怎么?你不自刎相謝,竟要我動手么?”郝大通一怔,道:“怎么?”小龍女道:“殺人抵命,你自刎了結,我就饒了你滿觀道士的性命。”郝大通尚未答話,旁邊群道已嘩然叫了起來。此時大殿上已聚了三四十名道人,紛紛斥責:“小姑娘,快走罷,我們不來難為你。”“瞎說八道!甚么自刎了結,饒了我們滿觀道士的性命?”“小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郝大通聽群道喧擾,忙揮手約束。
小龍女對群道之言恍若不聞,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團冰綃般的物事,雙手一分,右手將一塊白綃戴在左手之上,原來是一只手套,隨即右手也戴上手套,輕聲道:“老道士,你既貪生怕死,不肯自刎,取出兵刃動手罷!”
郝大通慘然一笑,說道:“貧道誤傷了孫婆婆,不愿再跟你一般見識,你帶了楊過出觀去罷。”他想小龍女雖因逐走霍都王子而名滿天下,終究不過憑藉一群玉蜂之力。她小小年紀,就算武功有獨得之秘,總不能強過孫婆婆去,讓她帶楊過而去,一來念著雙方師門上代情誼,息事寧人,二來誤殺孫婆婆后心下實感不安,只得盡量容讓。
不料小龍女對他說話仍是恍如沒有聽見,左手輕揚,一條白色綢帶忽地甩了出來,直撲郝大通的門面。這一下來得無聲無息,事先竟沒半點朕兆,燭光照映之下,只見綢帶末端系著一個金色的圓球。郝大通見她出招迅捷,兵器又是極為怪異,一時不知如何招架,他年紀已大,行事穩重,雖然自恃武功高出對方甚多,卻也不肯貿然接招,當下閃身往左避開。
那知小龍女這綢帶兵刃竟能在空中轉彎,郝大通躍向左邊,這綢帶跟著向左,只聽得玎玎玎三聲連響,金球疾顫三下,分點他臉上“迎香”、“承泣”、“人中”三個穴道。這三下點穴出手之快、認位之準,實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功夫,又聽得金球中發出玎玎聲響,聲雖不大,卻是十分怪異,入耳蕩心搖魄。郝大通大驚之下,急忙使個“鐵板橋”,身子后仰,綢帶離臉數寸急掠而過。他怕綢帶上金球跟著下擊,也是他武功精純,揮灑自如,便在身子后仰之時,全身忽地向旁搬移三尺。這一著也是出乎小龍女意料之外,錚的一響,金球擊在地下。她這金球擊穴,著著連綿,郝大通竟在危急之中以巧招避過。
郝大通伸直身子,臉上已然變色。群道不是他的弟子,就是師侄,向來對他的武功欽服之極,見他雖然未曾受傷,這一招卻避得極是狼狽,無不駭異。四名道人各挺長劍向小龍女刺去。小龍女道:“是啦,早該用兵刃!”雙手齊揮,兩條白綢帶猶如水蛇般蜿蜒而出,玎玎兩響,接著又是玎玎兩響,四名道人手腕上的“靈道穴”都被金球點中,嗆啷、嗆啷兩聲,四柄長劍投在地下。這一下先聲奪人,群道盡皆變色,無人再敢出手進擊。
郝大通初時只道小龍女武功多半平平,那知一動上手竟險些輸在她的手里,不由得起了敵愾之心,從一名弟子手中接過長劍,說道:“龍姑娘功夫了得,貧道倒失敬了,來來來,讓貧道領教高招。”小龍女點了點頭,玎玎聲響,白綢帶自左而右的橫掃過去。
按照輩份,郝大通高著一輩,小龍女動手之際本該敬重長輩,先讓三招,但她一上來就下殺手,于甚么武林規矩全不理會。郝大通心想:“這兒武功雖然不弱,但似乎甚么也不懂,顯是絕少臨敵接戰的經歷,再強也強不到那里。”當下左手捏著劍訣,右手擺動長劍,與她的一對白綢帶拆解起來。
群道團團圍在周圍,凝神觀戰。燭光搖幌下,但見一個白衣少女,一個灰袍老道,帶飛如虹,劍動若電,華發,漸斗漸烈。
郝大通在這柄劍上花了數十載寒暑之功,單以劍法而論,在全真教中可以數得上第三四位,但與這小姑娘翻翻滾滴拆了數十招,竟自占不到絲毫便宜。小龍女雙綢帶矯矢似靈蛇,圓轉如意,再加兩枚金球不斷發出玎玎之聲,更是擾人心魄。郝大通久戰不下,雖然未落絲毫下風,但想自己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宗匠,若與這小女子戰到百招以上,縱然獲勝,也已臉上無光,不由得焦躁起來,劍法忽變,自快轉慢,招式雖然比前緩了數倍,劍上的勁力卻也大了數倍。初時劍鋒須得避開綢帶的卷引,此時威力既增,反而去削斬綢帶。
再拆數招,只聽錚的一響,金球與劍鋒相撞,郝大通內力深厚,將金球反激起來,彈向小龍女面門,當即乘勢追擊,眾道歡呼聲中劍刃隨著綢帶遞進,指向小龍女手腕,滿擬她非撒手放下綢帶不可,否則手腕必致中劍。那知小龍女右手疾翻,已將劍刃抓住,喀的一響,長劍從中斷為兩截。
這一下群道齊聲驚叫,郝大通向后急躍,手中拿著半截斷劍,怔怔發呆。他怎想得到對方手套系以極細極韌的白金絲織成,是她師祖傳下的利器,雖然輕柔軟薄,卻是刀槍不入,任他寶刀利劍都難損傷,劍刃被她驀地抓住,隨即以巧勁折斷。
郝大通臉色蒼白,大敗之余,一時竟想不到她手套上有此巧妙機關,只道她當真是練就了刀槍不入的上乘功夫,顫聲說道:“好好好,貧道認輸。龍姑娘,你把孩子帶走罷。”小龍女道:“你打死了孫婆婆,說一句認輸就算了?”郝大通仰天打個哈哈,慘然道:“我當真老胡涂了!”提起半截斷劍就往頸中抹去。
忽聽錚的一響,手上劇震,卻是一枚銅錢從墻外飛入,將半截斷劍擊在地下。他內力深厚,要從他手中將劍擊落,真是談何容易?郝大通一凜,從這錢鏢打劍的功夫,已知是師兄丘處機到了,抬起頭來,叫道:“丘師哥,小弟無能,辱及我教,你瞧著辦罷。”只聽墻外一人縱聲長笑,說道:“勝負乃是常事,苦是打個敗仗就得抹脖子,你師哥再有十八顆腦袋也都割完啦。”人隨身至,丘處機手持長劍,從墻外躍了進來。
他生性最是豪爽不過,厭煩多鬧虛文,長劍挺出,刺向小龍女手臂,說道:“全真門下丘處機向高鄰討教。”小龍女道:“你這老道倒也爽快。”左掌伸出,又已抓住丘處機的長劍。郝大通大急叫:“師哥,留神!”但為時已經不及,小龍女手上使勁,丘處機力透劍鋒,二人手勁對手勁,喀喇一響,長劍又斷。但小龍女也是震得手臂酸麻,胸口隱隱作痛。只這一招之間,她已知丘處機的武功遠在郝大通之上,自己的“玉女心經”未曾練成,實是勝他不得,當下將斷劍往地下一擲,左手夾著孫婆婆的尸身,右手抱起楊過,雙足一登,身子騰空而起,輕飄飄的從墻頭飛了出去。
丘處機、郝大通等人見她忽然露了這手輕身功夫,不由得相顧駭然。丘郝二人與她交手,己佑她武功雖精,比之自己終究尚有不及,但如此了得的輕身功夫卻當真是見所未見。郝大通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丘處機道:“郝師弟,枉為你修習了這多年道法,連這一點點挫折也勘不破?咱們師幾個這次到山西,不也鬧了個灰頭土臉?”郝大通驚道:“怎么?沒人損傷嗎?”丘處機道:“這事說來話長,咱們見馬師哥去。”
原來李莫愁在江南嘉興連傷陸立鼎等數人,隨即遠走山西,在晉北又了幾名豪杰。終于激動公憤,當地的武林首領大撒英雄帖,邀請同道群起而攻。全真教也接到了英雄帖。當時馬鈺與丘處機等商議,都說李莫愁雖然作惡多端,但她的師祖終究與重陽先師淵源極深,最好是從中調解,給她一條自新之路。當下劉處玄與孫不二兩人連袂北上。那知李莫愁行蹤詭秘,忽隱忽現,劉孫二人竟是奈何她不得,反給她又傷了幾名晉南晉北的好漢。
后來丘處機與王處一帶同十名弟子再去應援。李莫愁自知一人難與眾多好手為敵,便以言語相激,與丘王諸人訂約逐一比武。第一日比試的是孫不二。李莫愁暗下毒手,以冰魄銀針刺傷了她,隨即親上門去,饋贈解藥,叫丘處機等不得不受。這么一來,全真諸道算是領了她的情,按規矩不能再跟她為敵。諸人相對苦笑,鎩羽而歸。幸好丘處機心急回山,先走一步,沒與王處一等同去太行山游覽,這才及時救了郝大通的性命。
小龍女出了重陽宮后,放下楊過,抱了孫婆婆的尸身,帶同楊過回到活死人墓中。她將孫婆婆尸身放在她平時所睡的榻上,坐在榻前椅上,支頤于幾,呆呆不語。楊過伏在孫婆婆身上,抽抽噎噎的哭個不停。過了良久,小龍女道:“人都死了,還哭甚么?你這般哭她,她也不會知道了。”楊過一怔,覺得她這話甚是辛辣無情,但仔細想來,卻也當真如此,傷心益甚,不禁又放聲大哭。
小龍女冷冷的望著他,臉上絲毫不動聲色,又過良久,這才說道:“咱們去葬了她,跟我來。”抱起孫婆婆的尸身出了房門。楊過伸袖抹了眼淚,跟在她后面。墓道中沒半點光亮,他盡力睜大眼睛,也看不見小龍女的白衣背影,只得緊緊跟隨,不敢落后半步。她彎彎曲曲的東繞西回,走了半晌,推開一道沉重的石門,從懷中取出火摺打著火,點燃石桌上的兩盞油燈。楊過四下里一看,不由得打個寒噤,只見空空曠曠的一座大廳上并列放著五具石棺。凝神細看,見兩具石棺棺蓋已密密蓋著,另外二具的棺蓋卻只推上一半,也不知其中有無尸體。
小龍女指著右邊第一具石棺道:“祖師婆婆睡在這里。”指著第二具石棺道:“師父睡在這里。”楊過見她伸手指向第三具石棺,心中怦怦而跳,不知她要說誰睡在這里,眼見棺蓋沒有推上,若是有僵尸在內,豈不糟糕之極?只聽她道:“孫婆婆睡在這里。”楊過才知是具空棺,輕輕吐了一口氣。他望著旁邊兩具空棺,好奇心起,問道:“那兩口棺材呢?”小龍女道:“我師姊李莫愁睡一口,我睡一口。”楊過一呆,道:“李莫愁……李姑娘會回來么?”小龍女道:“我師父這么安排了,她總是要回來的。這里還少一口石棺,因為我師父料不到你會來。”楊過嚇了一跳,忙道:“我不,我不!”小龍女道:“我答允孫婆婆要照料你一生一世。我不離開這兒,你自然也在這兒。”
楊過聽她漠不在乎的談論生死大事,也就再無顧忌,道:“就算你不讓我出去,等你死了,我就出去了。”小龍女道:“我既說要照料你一生一世,就不會比你先死。”楊過道:“為甚么?你年紀比我大啊!”小龍女冷冷的道:“我死之前,自然先殺了你。”楊過嚇了一跳,心想:“那也未必。腳生在我身上,我不會逃走么?”
小龍女走到第三具石棺前,推開棺蓋,抱起孫婆婆便要放入。楊過心中不舍,說道:“讓我再瞧婆婆一眼。”小龍女見他與孫婆婆相識不過一日,卻已如此重情,不由得好生厭煩,皺了皺眉頭,當下抱著孫婆婆的尸身不動。楊過在暗淡燈光下見孫婆婆面目如,生又想哭泣。小龍女橫了他一眼,將孫婆婆的尸身放入石棺,伸手抓住棺蓋一拉,喀隆一聲響,棺蓋與石棺的筍頭相接,蓋得嚴絲合縫。
小龍女怕楊過再哭,對他一眼也不再瞧,說道:“走罷!”左袖揮處,室中兩盞油燈齊滅,登時黑成一團。楊過怕她將自己關在墓室之中,急忙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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