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第十章 梔子花開 這個殺人犯住在一條安靜的街道上,街道兩旁栽種著梔子花,白色的花瓣使得附近的空氣變得芬芳。那時候,他有一間房子,他和他的心在那里休息了很多年,整個少年時期一晃而過。然后,父母去世,他娶妻生子,結婚離婚,過著平淡如水的生活。 院里的葡萄樹是和妻子一起種下的,離婚之后,他常??粗咸褬浒l呆,他從樹蔭里坐著,從樹蔭里站起,等待著兒子三錘放學。在院墻角下,冬天的白菜挨在一起,夏天的西瓜挨在一起,時光如流水,一年又一年。無論是大雪紛飛,還是大雨滂沱,他沒有過再婚的念頭。 他這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車上度過的,他開過各種各樣的車:機動三輪車、拖拉機、長途客車、灑水車、帶掛斗的大卡車、挖掘機、桑塔納轎車、出租車…… 他只有過一個職業:司機。 出租車同行們稱呼他為簡師傅。簡師傅不愛聊天,喜歡開玩笑,例如在背后拍拍別人的右肩然后站在左邊。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買彩票,但是從來沒中過大獎。 司機的生活非??菰锓ξ?,所以很多司機都愛貧嘴。出租車司機都是文化人,他們見多識廣,扎堆聚在一起閑聊的時候,時常蹦出閃耀著真理光輝的驚人之語,例如下面這段話: 司機甲:“宇宙?切,睪丸爆炸?!? 司機乙:“沒錯?!? 司機甲:“睪丸爆炸,就是宇宙大爆炸。如果攝影機能直播宇宙誕生的整個過程,將電視的畫面放大無數倍,再乘以無數倍,先找到太陽系,再找到地球,最終就會看到自己傻兮兮的臉。” 出租車司機也愛談論時事,和一般小市民不同,他們往往能看透事物的本質,例如一個司機和一個乘客這樣談論臺灣關系。 乘客:“要打仗了?!? 司機:“他們要炸臺灣,就讓他們炸吧,他們要干掉日本人,就讓他們干吧。君不見,帝王將相化塵埃,鵝鵝鵝,雞毛浮綠水,一江骨灰向東流。無論你和我生活在清朝,還是明朝、元朝、宋朝,包括牛逼烘烘的唐朝,咱都是沒有名字的人,什么都改變不了,阻止不了?!? 簡師傅喜歡在雨中開車。有時,他會將車停在大雨中,一條林蔭路邊,他待在車里抽一支煙,把車窗打開一條縫隙,讓煙飄出去,讓雨中濕潤的空氣進來。混合著雨聲嘩嘩,車里的收音機播放的音樂顯得更加動聽,雨刷將這個城市的輪廓變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他在礦泉水瓶子里撒尿,然后扔出車外。其實,很多出租車司機都這么干。 他把裝著大便的塑料袋扔出車窗,青春的稀屎在風中飄蕩。 他喜歡惡作劇,這說明他還不老。 雨總是和浪漫有關,簡師傅并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不過有時會有一些很有詩意的想法。例如,他將車停在路邊,穿著雨衣去買包香煙,他站在十字路口,會這樣想: 如果雨下的大一些,如果大雨一直在下,他所生活的地方會成為一個湖,湖面,也就是他膝蓋的位置,會開滿荷花。他站在水中,看著船繞膝而過。 簡師傅有時也很幽默,例如外地游客拒絕搭乘出租車而選擇等待公交車時,簡師傅會對他們說:“雞都燉了,還舍不得放鹽?” 出租車司機更像一個旅人,看車水馬龍和似水流年,將別人送回家,然后自己回家,每天重復,這就是他的一生??葑粍?,但穿梭于城市的喧囂之中。不管是穿著背心打完麻將的猥瑣男子,還是灑了香水吃完麻辣燙的妖嬈女子,無論是什么人,什么時間,有人招手,他就過去,他帶著他的車。他能感覺到車就是他的身體,他的皮膚。他用眼角的余光觀察每一個乘客,遇見善談的人,會聊幾句;遇到沉默的人,也就無話可說。 有一次,在人民醫院的路口,簡師傅拉了一個奇怪的客人,一個穿著醫院病號服的女人,面目蒼白,容顏憔悴,怪異的是——這個女人沒有頭發,是個禿頭女人。 他:“去哪兒?” 女人:“哪里人少?隨便轉幾圈吧,我也不知道,這附近有什么山嗎?” 他:“沒有?!? 女人:“湖,有嗎?” 他:“有一條河?!? 女人:“就去河邊吧,唉,我怕水。” 兩個人不再說話,一路沉默,車在河邊停下,女人欲下車,簡師傅提醒她還未付車錢,女人扔下一份病歷,說:“連死人的錢你也要?” 簡師傅看了看病歷,也沒繼續討要車費,這女人是一個白血病患者,頭發應該是化療而掉光了。 簡師傅看了那光頭女人一眼,她下車,面帶微笑,淚流滿面,走向河邊。 簡師傅以為這女人只是出來散散心,沒想到,幾天后從河里打撈出一具穿著病號服的女尸,他才意識到——這女人自殺了! 這件事給他帶來很大的震撼,從那天起,他想著一個問題,以至于開車的時候常常走神。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面對的: 如果自己患上了絕癥,付不起高額醫藥費,會怎么辦? 靜靜等待死神的來臨? 也許自殺是一種解脫,結束自己的生命,來緩解家庭的經濟壓力,讓自己的痛苦和家人的悲傷隨著縱身一躍而結束。 這件事過去了好久,簡師傅還自言自語:“那個女人肯定有孩子……她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靜悄悄地死?!? 簡師傅想起和妻子離婚的那天,兒子三錘把鞋藏到了被窩里,他和妻子兩個人找了半天,直到辦理完離婚手續,他一個人從民政局回來后才發現藏在被窩里的鞋子。 那時,他的兒子三錘只有六歲,兒子站在門口,站在葡萄樹下,沒有哭,也不笑,只是很平靜地問:“媽媽呢,還回來嗎?” 他沒有說話,感到一陣心酸,淚水涌了出來。 父子倆相依為命,他發誓要讓孩子生活得好一些。三錘長大,穿著奇裝異服,留著怪異的發型,他也只是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了,可是,他看得出兒子并不快樂。 一個少年眼神中流露的叛逆和頹廢并不是偽裝的。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