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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彤云燒紅了天空，隱隱浸出血的顏色來。黃河北岸的大名府，更是已經(jīng)被鮮血淹沒了。九月初四，女真攻城的第一天，大名府的城池下方，被驅(qū)趕而來的漢人死傷過萬，在女真人屠刀的驅(qū)使下，整條護城河幾乎被尸體所填滿。

    在鋪天蓋地的箭雨、投石和爆炸中，有的人架起云梯，在呼喊與哭泣中試圖登城。而城上扔下了石頭。

    沒有人知道，女真人的士兵混在了哪里。

    在激烈的攻防當中，女真的軍隊連續(xù)三次對大名府的城防發(fā)起了突襲，城墻上方的守軍沒有疏忽，每一次都針對女真的突襲做出了及時的反應(yīng)。中午時分甚至有一支女真先鋒短暫登上了城墻，隨后被正在附近的扈三娘帶隊斬殺在了城頭上，逼退了這次攻擊。

    女真人不愿意在大名府損失太多的兵力，但城下漢人們的生命卻并不值錢，為了趨勢這些人盡力登城，女真人的箭雨、投石朝著城上城下一塊招呼過來，這樣高烈度的戰(zhàn)斗持續(xù)了一天，到得這天夜晚戰(zhàn)事稍停，城上的士兵稍稍緩過來，都已覺得脫力。至于城下，是無數(shù)的尸身，負傷者在尸體中滾動，哀嚎、呻吟、哭泣，鮮血之中，那是令人不忍卒睹的人間慘劇。

    王山月便領(lǐng)著預(yù)備兵上來與人輪崗、清點傷兵。到得這天深夜，女真人營地的投石機動起來，又發(fā)動了一輪進攻，下方的平民被驅(qū)趕著、背了云梯繼續(xù)架上來，哭泣著讓城中的人們放開一條生路。人們從城上紅著眼睛將石頭砸了下去。

    第二天，激烈的戰(zhàn)斗一如往常的持續(xù)，城上的士兵扔下了傳單，上頭寫著“若有動靜往東跑”，紙條在下方平民中傳遞起來，女真人便加強了東面的防御，到了第三天，殘酷的攻城戰(zhàn)在進行，王山月發(fā)動城上的士兵大喊起來：“朝西走！快朝西走！”被死亡的壓力逼了三天的人們嘩變起來，朝著西面洶涌而去，隨后，女真人在西面的大炮響了起來，炮彈穿過人群，炸得人肢體橫飛，但是在數(shù)萬的人潮當中，人們根本分不清前后左右，縱然最前方有人停下來，無數(shù)的人仍舊在跑，這一陣嘩亂將女真人西面相對薄弱的防線沖出了一道口子，大概有上萬人從那口子里洶涌而出，沒命地逃往遠處的林野。

    第四天，這上萬人中又有數(shù)千人被驅(qū)趕而回，繼續(xù)參與到攻城的死亡隊伍當中。

    從第一次的汴梁防御戰(zhàn)到如今，十余年的時間，戰(zhàn)爭的殘酷從來都未曾改變。薛長功奔走在大名府的城墻上，監(jiān)督著長達四十八里的城墻每一處的防御運轉(zhuǎn)。守城是一項艱難而又必須持久的任務(wù)，四十八里的長度，每一處肉眼可見的地方，都必須安排足夠清醒的將領(lǐng)指揮和應(yīng)變，白天守了還有夜晚，在最激烈的時候，還必須留下生力軍，在隨后的空隙中與之輪替。相對于進攻時的注重武勇，守城更多的還要考驗將領(lǐng)的思緒縝密、滴水不漏，或許也是如此，太原才會在秦紹和的指揮了最終堅守了一年吧。

    如同十余年前一般的殘酷守城中，倒也有一些事情，是這些年來方才出現(xiàn)的。城池上下，在每一個大戰(zhàn)前后的空隙里，士兵們會坐在一起，低聲說起自己的事情：曾經(jīng)在武朝時的生活，金人殺來以后的變化，受到的屈辱，已經(jīng)死去的親人、他們的音容笑貌。這個時候，王山月或是從后方過來，或是剛剛從城墻上撤下，他也常常會參與到一場又一場這樣的討論當中去，說起曾經(jīng)王家的事情，說起那滿門的英烈、一家的遺孀，和他寧愿吃人也絕不認輸?shù)母惺堋?

    這變化便是王山月帶來的。它最初來自于那心魔的竹記，王山月自建制光武軍起，類似憶苦思甜的會議便常常都會開。這片大地上的文化常是內(nèi)斂的，大丈夫不會過多的向外人吐露過往，薛長功性情也內(nèi)斂，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妥，但王山月并不在意，他說起他的爺爺，說起他打不過別人，但王家只有他一個男人了，他就必須撐得起整個家，他吃人只是為了讓人覺得怕，但為了讓人怕，他不在意把敵人咬死——相處許久之后，薛長功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樣貌如女子般的男人，最初可能也是不愿意跟人說起這些的。

    然而說起來了，對于軍隊卻頗有些用處。一些口拙的男人或許只是說一句：“要為孩子報仇。”但跟人說了以后，精氣神便確實有所不同。尤其是在大名府的這等絕境中，新加入進來的士兵談起這些事情，每多愴然，但說過之后，眼中那決死的意味便濃烈一分。

    光武軍、華夏軍一道打敗了李細枝后，附近黃蛇寨、灰山寨等地便有志士來投。這些外來之兵雖然有些志氣，但調(diào)撥、素質(zhì)方面總有自己的匪氣，縱然加入進來，每每也都顯得有自己的想法。大戰(zhàn)開始后的第二天，灰山寨的寨主嚴堪與人說起家中的事情——他當時也算得上是中原的富戶，女兒被金人奸辱后殺害，嚴堪找上官府，后來被官府抓起來，還打了八十大板，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家產(chǎn)散去大半才留下一條命，活過來后落草為寇，直至如今。

    這些事情與眾人吐露出來，眼前的老寨主便在眾人面前哭了一場，隨后將麾下幾名得力之人散入光武軍中，決不再自行其是。到得守城第三天，嚴堪帶隊沖殺，擊退了一撥女真人的突襲，他僥幸竟未死去，戰(zhàn)后半身染血，兀自與人哈哈大笑，快意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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