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武朝景翰九年,在江南發生的各種聚義起事,乃至于隨后攻下杭州、危及嘉興的永樂之患,震動了整個天南大地。要說這一場起義撼動了整個武朝的國家根基或許有些言過其詞,但因這場起義而來,確實在某些關鍵的地方起到了一系列耐人尋味的連鎖反應,這一連串的多米諾骨牌的倒下,導致最后整個武朝覆滅,到底是主因還是副因,是偶然還是必然,是充分不必要條件又或是必要不充分條件,成為后世史學家時常研究的一個話題。 這些東西,其實在當時,也是有人做出了考慮的,但身在局中,并沒有人考慮得那樣長遠。方七佛定下拖延童貫大軍北上的時間,到最后求拖垮武朝的容忍底線,取一線生機的戰略,便是看清楚了武朝此時南北尷尬的局面,但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當時的方七佛,恐怕也是看不清楚的。 至少義軍起兵之初,仿佛籍天下大勢洶涌席卷,特別是在杭州這樣的大城都被攻下之后,真給人一種承天命而來,武朝已然積弱垂危的感覺。然而當武朝真的正視起這一場叛亂,要在平遼之戰前全力剿滅時,那時所感受到的,才是真正面對武朝的正面壓力,一個兩百年積累的國家真的反撲過來,能不能挺過去,無論方臘、方七佛,都只是懷著僥幸的心理在作戰而已。 而在汴京這個權貴聚集的政治中心。對于方臘之禍,也沒有真的將它當成是一場可能覆國的大危機。即便在秦嗣源、李綱甚至景翰帝周喆這些人的眼中。也沒有真正將方臘的造反當做一場滅頂的危機,只是他占領杭州。已然干擾到這個國家最為富庶的一片區域,眾多富紳權貴的利益都遭到損害的情況下,不得不首先令童貫剿平此患。當然,后來花的時間,其實也是有些久的。 最大的麻煩和機遇,自然還是在遼國。在眾多人眼中看來。其實機遇還是大于麻煩。正要北上進軍,童貫卻南下了,燕云十六州就像是一塊擺在眼前的肥肉,卻因為喉中的一塊小梗而吃不下去。這是何其令人焦急的一件事。此時的眾人還不能看見這塊肥肉吃不下反可能引發的壞事。頂多,燕云十六州收不回來,自己國家也沒有太大的損失,很多人在此時遇上的阻礙面前,都不免是這樣想的。 只有少部分人,隱約的感到了由此而來的頭皮發麻。李綱自然是其中之一,但即便是秦嗣源,雖然有想過這一次事行不暢可能帶來的隱患,但也并沒有將之作為完全正式的危機來思考。畢竟,未來真是太遠了。看不見也摸不著。 這一場北伐因為束手束腳,無法施展開來,李綱的焦慮、秦嗣源的焦慮、皇帝的焦慮、百官的焦慮都混雜其中。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在多如蛛網的利益牽扯中殺出一條血路,推動北伐的進展,秦嗣源這些人,真的是極其有力的,可惜他們也沒想到,在這種錯綜復雜的情況下。國家本身,會無力到這種程度。 十余萬人對上遼國萬余軍隊,打敗了,王稟與楊可世也已經察覺出了不妙,再度收攏潰兵,重整旗鼓,然而此后竟是連戰連敗,士兵已破膽,畏遼人如虎,稍有激烈戰斗,逃跑的比留下的多,而僅僅是一些百人以下的小規模戰斗,反倒偶爾能取得勝利,作為捷報傳回汴京。但秦嗣源等人是有自己的一套情報系統的,大局上的潰散,這樣的軍心素質,令得秦嗣源等人也傻了眼了。 像是一個拳手,他堅持夢想、拼命努力、排除萬難上了拳臺,自信滿滿地揮出第一拳,才發現他拳頭的力量比五歲的小孩子都不如。這樣子要爭什么,都成一句空話了。 當然,誰都知道,人與人之間,其實差不了那么多,百人以下小型交戰的勝績就能表明這一點,有血性的人還是有的。可是當范圍擴大到整個北伐軍隊里,一旦一處出問題,恐懼就如同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所有人都在想“反正是打不贏的,我就算再拼命大家不拼也是個死”,整支軍隊就被裹挾著一敗涂地了。 什么樣的氛圍,出什么樣的一批人。在秦嗣源近乎徒勞地想要弭平北伐軍中的各種勾心斗角的時候,他其實也選擇了另外的一條路。此時此刻,北上的使者以及原本安排好的一些人物正在不斷接觸遼國境內的“怨軍”統率郭藥師,試圖對他作出招安,郭藥師本是漢人,原本見遼國局勢變化,是很有想法投靠回來的,但王稟楊可世的敗績暫時地延長了他的考慮時間。 雖然后來證明,秦嗣源所下下去的每一招都是狠棋,只可惜,周圍的阻力真是太大了。雖然理論上來說要求一個好棋手可以考慮到周圍的一切,但這類的阻力已經非常理可計。無論李綱、秦嗣源還是朝堂上的名臣宿老,研究儒家數十年,最終也只能被這由儒家基礎而成的巨大蜘蛛網粘在其中,有時候彼此使力只是成了互相的阻力。這些棋子每一招都是在適當的時候以超前的眼光下下去的,然而當它們到位時,卻完全都已經滯后了…… 在期待王稟楊可世的大勝、期待郭藥師這類人的投誠這些事情以外,能夠期待的,就只有南方戰局的破冰。也就是在這樣的拖延當中,有一些東西,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在北方開始發酵了。 開戰之初,女真人其實是相當傾慕漢人的。 雖然一路起兵,此時已經將大遼國打得跟狗一樣,但說到底,女真一族,畢竟還是剛從白山黑水里走出來的鄉下人。在這之前。他們甚至沒有自己的文字,在契丹的一貫欺壓下。偶爾聽到南方的一些消息,看見南方傳來的各種珍玩器物。對南面這個漢人組成的大國,真是天朝上國一般的想象。 類似完顏希尹這類處在重要位置的文臣,無不受到了漢人文化的熏陶,畢竟這個時候,以文明開化而言,武朝終究還是最強的。早兩年完顏希尹才以漢字、契丹字為基礎。創造了女真族的文字。在開戰之初,他們兵力本就不夠,要做出以兩萬對八十萬這樣的舉動,對南方的這個盟友。其實也是頗為敬重的,然而他們在上半年起兵,南方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到得冬天,武朝的北伐軍終于有了第一戰,十萬多人輸給了一萬人,再接下來,一切就真的急轉直下了。 金國打了近一年,下遼國國土近半,人多了。眼界也廣了,但看見武朝的動靜,人還是傻眼了。當然,女真人員有限,要說他們這時候就覺得自己可以連武朝一塊拿下,那是不可能,他們眼前的敵人還是遼國,能把遼國打完或許就不錯了,但有些心情。終于還是在此時開始萌芽、醞釀…… 南面這個武朝,恐怕算不得什么天朝上國…… 一群垃圾而已。 童貫在笠年二月下了杭州。 此時已經是武朝景翰十年的春天,大軍在二月初八開始正式攻城,二月十六,北門守將之一的冷恭中流矢身亡,由一位名叫董方越的偏將補上他的職責。方臘軍中并不知道,董方越已經由城內以聞人不二等人為首的奸細組織安排在這個位置上近半年了。十一月包道乙的時候已經是圍城狀態,方臘等人對于內部的權力的轉換極其關注,董方越僅僅是被推在了這個“可能上位”的位置上,也已經花了聞人不二極大的力氣,中間也有寧毅的少許參謀,到了這個時候,這一顆棋子終于起到了他的作用。 二月十七,董方越打開杭州北門,童貫禁軍如潮水般涌入。雖然先前也有數次城墻被破,外兵攻入的情況,但這一次已經沒有任何僥幸的余地了,方七佛直系精銳與之在城內展開巷戰,而方臘等人攜軍隊自一片混亂中殺出城去,但在這時,童貫率領的十五萬禁軍已經形成包圍的狀態,一番殊死鏖戰后,永樂朝殘部由西面、南面潰散。 雖然方臘稱帝立國的原因是因為杭州,但這一次的起義,原本席卷的范圍也是很大的。杭州被圍之后,外面的地盤會受到一些壓縮,但一來這些地方還有石生、陸行兒、呂師囊等人在參與抵抗,二來童貫也沒空去理會那些旁枝末節,沖出城后,方臘這邊還是有一定騰挪的空間的。但童貫自然不可能就此放過他,他想要立刻北上,首先就是要將方臘徹底打垮,杭州一下,他也立刻率兵銜尾追殺,一路死咬。 方臘的根基還是在青溪縣一帶,從杭州到青溪大概兩百余里的路程,一路之上伏尸上萬,然后從各處圍來的朝廷軍士才再度與方臘殘部展開對峙。 這樣的情況下,二月二十四,清明節。以霸刀營為主的一支潰敗隊伍,在距離青溪數西北百里外的一處地方,正在越過前方的山嶺。 破城之時,由南面出城的霸刀營,原本是一支殿后的隊伍,他們也確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拖住了大量追兵,令得許多永樂朝的殘部得以逃脫。然而當大戰稍停,他們想要朝西面趕上方臘的大部隊時,那里已經是被童貫銜尾追殺殺得最厲害的方向了,要是霸刀營追過去,就會直面朝廷大軍軍陣的尾部。 此時四處追殺永樂殘部的軍隊有很多,霸刀營殺出城時,甚至還是一個拖家帶口的狀態。這個時候趕去青溪,已經是找死了。他們繞了一下,在杭州附近折上西北,大概與方臘逃亡的路線行程一個“8”字型,如果能從后方繞回青溪當然是最好的,要是不行,就只能另作考慮,當然,目前大部分人考慮的,終究還是前者。 “他們回青溪就死定了……” 騎在馬上,寧毅望著遠處的夕陽,嘆了口氣。話是對旁邊一匹馬上的陸紅提說的。 清明時節雨紛紛。從昨天就在下的春雨是在今天下午停下來的。春天的雨就是這樣,雖然不大。但又冷又粘人,淋得久了。那冰冷像是要浸入骨髓當中一般。此時雖然出了太陽,但腳下仍舊泥濘,旁邊的隊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又是逃亡。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