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母親是家中的大管家。 她并不管外頭太多的事情,更多的只是看顧著家里眾人的生活。一群孩子上學時要準備的飯食、全家人每天要穿的衣裳、換季時的被褥、每一頓的吃食……只要是家里的事情,大都是母親在操持。 一幫孩子年紀還小的時候,又或是有些假期在家,便時常跟母親聚在一起。春天里母親帶著他們在屋檐下砸青團、夏天他們在院子里玩得累了,在屋檐下喝酸梅水……這些時候,母親會跟他們說起全家人在江寧時的歲月。 白墻青瓦的院子、院子里曾經精心照料的小花圃、古色古香的兩層小樓、小樓上掛著的風鈴與燈籠,陣雨之后的黃昏,天青如黛,一盞一盞的燈籠便在院子里亮起來……也有佳節(jié)、趕集時的盛況,秦淮河上的游船如織,游行的隊伍舞起長龍、點起煙火……那時候的母親,按照父親的說法,還是個頂著兩個包包頭的笨卻可愛的小丫鬟…… 當然,母親自稱是不笨的,她與娟姨、杏姨她們跟隨大娘一道長大,年紀相仿、情同姐妹。那個時候的蘇家,許多人都并不成材,包括如今已經非常非常厲害的文方叔叔、文定叔叔他們,當時都只是在家中混吃喝的小年輕。大娘從小對經商感興趣,因此當時的老外公便帶著她經常出入店鋪,后來便也讓她掌一部分的家業(yè)。 當時的大娘與母親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便已經接觸這些事情。有一年,大概是她們十五歲的時候,幾車貨物在城外的大雨中回不來,她們主仆幾人冒雨出來,催促著一群人上路,一輛大車滑在路邊凹陷的坡地里,押車的眾人累了,呆在路邊消極怠工,對著幾名少女的不知輕重冷嘲熱諷,大娘帶著母親與娟姨冒著大雨下到泥地里推車,按排杏姨到一旁的農家買來熱茶、吃食。一幫押車的工人終于看不下去了,幫著幾名少女在大雨之中將車子抬了上來……從那以后,大娘便正式開始掌管店鋪。如今想想,名叫蘇檀兒的大娘與名叫嬋兒的母親,也正是自己今天的這般年紀。 母親也會說起父親到蘇家后的情況,她作為大娘的小探子,跟隨著父親一道逛街、在江寧城里走來走去。父親那時候被打到腦袋,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性格變得很好,有時候問這問那,有時候會故意欺負她,卻并不令人討厭,也有的時候,即便是很有學問的老爺爺,他也能跟對方談得來,開起玩笑來,還不落下風。 然后父親寫了那首厲害的詩詞,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漸漸的成了江寧第一才子,厲害得不得了…… 寧忌腦海中的模糊記憶,是從小蒼河時開始的,然后便到了涼山、到了張村和成都。他從未來過江寧,但母親記憶中的江寧是那樣的栩栩如生,以至于他能夠毫不費力地便想起這些來。 他離開西南時,只是想著要湊熱鬧因此一路到了江寧這邊,但此時才反應過來,母親或許才是一直惦記著江寧的那個人。 母親跟隨著父親經歷過女真人的肆虐,跟隨父親經歷過戰(zhàn)亂,經歷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她看見過浴血的戰(zhàn)士,看見過倒在血泊中的平民,對于西南的每一個人來說,那些浴血的奮戰(zhàn)都有毋庸置疑的理由,都是必須要進行的掙扎,父親帶領著大家抗擊侵略,迸發(fā)出來的憤怒猶如熔流般宏偉。但與此同時,每天安排著家中眾人生活的母親,當然是懷念著過去在江寧的這段日子的,她的心里,或許一直懷念著那時候平靜的父親,也懷念著她與大娘沖進這路邊的泥濘里推動貨車時的模樣,那樣的雨里,也有著母親的青春與溫暖。 寧忌不曾經歷過那樣的日子,偶爾在書上看見關于青春或是和平的概念,也總覺得有些矯情和遙遠。但這一刻,來到江寧城的腳下,腦中回憶起這些栩栩如生的記憶時,他便多少能夠理解一些了。 想要回到江寧,更多的,其實來自于母親的意志。 他抬頭看這殘破的城池。 母親如今仍在西南,也不知道父親帶著她再回到這里時,會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排了許久的隊,他才從江寧城的西門進去,進去之后是城門附近雜亂的集市——這里原本是個小廣場,但眼下搭滿了各種木棚、帳篷,一個個眼神詭異的公平黨人似乎在這里等待著兜售東西,但誰也不明著說話,屎寶寶的旗幟掛在廣場中央,證明這里是他的地盤。 小廣場再過去,是遭遇過兵禍后破舊卻也相對熱鬧的街道,一些店鋪修修補補,在成都只能算是待修繕的貧民窟,一切的顏色以臟亂的灰、黑為主,路邊肆流著臟水,店鋪門前的樹木大多枯萎了,有的只有半邊發(fā)黃的葉子,葉子落在地下,染了臟水,也當即化為黑色,三教九流的人在街上走動。 寧忌打聽了秦淮河的方向,朝那邊走去。 在涼山時,除了母親會經常說起江寧的情況,竹姨偶爾也會說起這里的事情,她從賣人的店鋪里贖出了自己,在秦淮河邊的小樓里住著,父親有時候會跑步經過那邊——那在當時實在是有些怪異的事情——她連雞都不會殺,花光了錢,在父親的鼓勵下擺起小小的攤子,父親在小車子上畫畫,還畫得很不錯。 竹姨在當時與大娘有些嫌隙,但經過小蒼河之后,雙方相守相持,這些嫌隙倒都已經解開了,有時候她們會一道說父親的壞話,說他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但許多時候也說,若是沒有嫁給父親,日子也不一定過得好,可能是會過得更壞的。寧忌聽不太懂,因此不參與這種三姑六婆式的討論。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