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〇三章 凜冬(五)-《贅婿寧毅蘇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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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來找他,是希望他去西南,在寧毅面前當一輪說客。
自華夏軍發出宣戰的檄文昭告天下,而后一路擊潰成都平原的防御,摧枯拉朽無人能擋。擺在武朝面前的,一直就是一個尷尬的局面。
一方面武朝無法全力征討西南,另一方面武朝又絕對不愿意失去成都平原,而在這個現狀里,與華夏軍求和、談判,也是絕不可能的選擇,只因弒君之仇不共戴天,武朝絕不可能承認華夏軍是一股作為“對手”的勢力。一旦華夏軍與武朝在某種程度上達到“對等”,那等若是將弒君大仇強行洗白,武朝也將在某種程度上失去道統的正當性。
打不能打,談不能談,西南的利益還希望能夠保下一些,擺在武朝面前的,就是這么個難受的現狀。請出宋永平,打親情牌是個可笑的選擇,但很明顯,無論哪一條路,朝廷方面都得走一走了。
這期間倒還有個小小的插曲。成舟海為人高傲,面對著下方官員,通常是面色冷峻、極為嚴厲之人,他來到宋永平治上,原本是聊過公主府的想法,便要離開。誰知道在小縣城看了幾眼,卻因此留了兩日,再要離開時,特意到宋永平面前拱手道歉,面色也溫和了起來。
“我原本以為宋大人在任三年,成績不顯,乃是尸位素餐的平庸之輩,這兩日看下來,才知宋大人方是治境安民的大才。輕慢至此,成某心中有愧,特來向宋大人說聲抱歉。”
宋永平神態安然地拱手謙遜,心中倒是一陣酸楚,武朝變南武,中原之民流入江南,各地的經濟突飛猛進,想要有些寫在折子上的成績實在太過簡單,然而要真正讓民眾安定下來,又那是那么簡單的事。宋永平身處嫌疑之地,三分成績倒只敢寫一分,可他畢竟才知是三十歲的年紀,胸懷中仍有抱負,眼下終于被人認可,心緒也是五味雜陳、感慨難言。
成舟海因此又與他聊了大半日,對于京中、天下許多事情,也不再含糊,反是一一詳述,兩人一道參詳。宋永平已然接下趕往西南的任務,此后一路星夜兼程,迅速地趕往成都,他知道這一程的困難,但只要能見得寧毅一面,從夾縫中奪下一些東西,即便自己因此而死,那也在所不惜。
西南局勢緊張,朝堂倒也不是全無動作,除了南方仍有余裕的兵力調動,眾多勢力、大儒們對黑旗的聲討也是聲勢浩大,一些地方也已經明確表示出絕不與黑旗一方進行商業往來的態度,待抵達成都周圍的武朝地界,大小城鎮皆是一片人心惶惶,不少民眾在冬日到來的情況下冒雪逃離。
在眾人的口耳相傳間,黑旗軍出山的緣由乃是因為梓州官府曾抓了寧魔頭的小舅子,黑旗軍為復仇而來,誓要將武朝踏為平地。如今梓州危殆,被攻陷的成都早已成了一片死城,有逃出來的人說得繪聲繪色,道成都每日里都在屠殺劫掠,城市被燒起來,先前的煙柱遠隔十余里都能看得到,未曾逃離的人們,大抵都是死在城里了。
宋永平早已不是愣頭青,看著這言論的規模,宣傳的口徑,知道必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無論底層還是高層,這些言論總是能給華夏軍些許的壓力。儒人雖也有擅長煽動之人,但這些年來,能夠這樣通過宣傳引導趨勢者,倒是十余年前的寧毅更為擅長。想來朝堂中的人這些年來也都在苦學著那人的手法和作風。
他一路進到成都地界,與守衛的華夏軍人報了性命與來意之后,便未曾受到太多刁難。一路進了成都城,才發現這里的氛圍與武朝的那頭完全是兩片天地。外間雖然多能見到華夏軍士兵,但城市的秩序已經漸漸穩定下來。
被外界傳得無比激烈的“攻防戰”、“大屠殺”此時看不到太多的痕跡,官府每日審理城中積案,殺了幾個不曾逃離的貪腐吏員、城中惡霸,看來還引起了城中居民的叫好。部分違反軍紀的華夏軍人甚至也被處理和公示,而在衙門外頭,還有可以狀告違紀軍人的木信箱與接待點。城中的商貿暫時未曾恢復繁榮,但市集之上,已經能夠看到貨物的流通,至少關系民生米糧油鹽這些東西,就連價格也沒有出現太大的波動。
這樣的軍隊和戰后的城池,宋永平在先前,卻是聽也沒有聽過的。
他回想對那位“姐夫”的印象——雙方的接觸和往來,終究是太少了——在為官被波及、乃至于這幾年再為縣令的時間里,他心中更多的是對這大逆不道之人的憎恨與不認同,當然,憎恨反而是少的,因為沒有意義。對方生已五鼎食,死亦能五鼎烹,宋永平理智尚在,知道雙方之間的差距,懶得效腐儒亂吠。
然而此時再仔細想想,這位姐夫的想法,與旁人不同,卻又總有他的道理。竹記的發展、后來的賑災,他對陣女真時的頑強與弒君的決然,從來與旁人都是不同的。戰場之上,如今火炮已經發展起來,這是他帶的頭,此外還有因格物而起的許多東西,只是紙的產量與工藝,比之十年前,增長了幾倍甚至十數倍,那位李頻在京城做出“新聞紙”來,如今在各個城市也開始出現旁人的效仿。
宋永平治縣城,用的乃是堂堂的儒家之法,經濟固然要有發展,但更加在乎的,是城中氛圍的和諧,斷案的清明,對人民的教化,使鰥寡孤獨有所養,幼兒有所學的大同之體。他天資聰穎,人也努力,又經過了官場顛簸、世情打磨,所以有了自己成熟的體系,這體系的圓融基于儒學的教導,這些成就,成舟海看了便明白過來。但他在那小小的地方埋頭經營,對于外界的變化,看得終于也有些少了,有些事情雖然能夠聽說,終不如親眼所見,這時候看見成都一地的狀況,才漸漸咀嚼出許多新的、未曾見過的感受來。
這感覺并不像儒家治世那般恩威兼行,施恩時使人溫暖,施威時又是橫掃一切的冰涼。成都給人的感覺更加清明,相對而言有些冷。軍隊攻了城,但寧毅嚴格不許他們擾民,在許多的軍隊當中,這甚至會令整個隊伍的軍心都崩潰掉。
法制也與軍隊完全地切割開,審案的步驟相對于自己為縣令時更加死板一些,主要在斷案的衡量上,更加的嚴格。例如宋永平為縣令時的斷案更重對民眾的教化,一些在道德上顯得惡劣的案子,宋永平更傾向于嚴判重罰,能夠寬容的,宋永平也愿意去和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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