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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宗吾面上復(fù)雜地笑了笑：“龍王怕是有些誤會了，這場比斗說起來糊里糊涂，但本座往外頭說了武藝天下第一的名頭，比武放對的事情，未必還要事后去找場子。只是……龍王以為，林某此生，所求何為？”

    史進(jìn)靜靜地喝了杯茶：“林教主的武藝，史某是佩服的。”

    “是啊。”林宗吾面上微微苦笑，他頓了頓，“林某今年，五十有八了，在旁人面前，林某好講些大話，于龍王面前也這樣講，卻未免要被龍王小看。和尚一生，六根不凈、欲念叢生，但所求最深的，是這武藝天下第一的名聲。“

    身形龐大的和尚喝下一口茶：“和尚年輕之時，自以為武藝高強(qiáng)，然而方臘、方七佛、劉大彪等人天縱之才，北有周侗，坐鎮(zhèn)御拳館，打遍天下無敵手。圣教為方臘所篡，我不得已與師姐師弟躲避起來，待到武藝大成，劉大彪已死，方臘、方七佛逐鹿天下，敗于杭州。待到我重整旗鼓，一直想要找那武藝天下第一的周宗師來一場比試，以為自己證名，可惜啊……當(dāng)時，周侗快八十了，他不欲與我這等小輩廝斗，我也覺得，就算找到他又能如何呢？打敗了他也是勝之不武。不久之后，他去刺粘罕而死。”

    “……從此之后，這天下第一，我便再也搶不過他了。”林宗吾在涼亭間悵然嘆了口氣，過得片刻，將目光望向史進(jìn)：“我后來聽說，周宗師刺粘罕，龍王跟隨其左右，還曾得過周宗師的指點(diǎn)，不知以龍王的眼光看來，周宗師武藝如何？”

    史進(jìn)看著他：“你不是周宗師的對手。”

    林宗吾拍了拍手，點(diǎn)點(diǎn)頭：“想來也是如此，到得如今，回首前人風(fēng)采，心向往之。可惜啊，生時未能一見，這是林某生平最大的憾事之一。”

    他悵然而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望向不遠(yuǎn)處的屋檐與天空。

    “若在之前，林某是不愿意承認(rèn)這件事的。”他道，“然而七月間，那穆易的槍法，卻令得林某驚嘆。穆易的槍法中，有周宗師的槍法痕跡，故而從那之后，林某便一直在打聽此人之事。史兄弟，逝者已矣，但吾輩心中尚可緬懷，此人武藝如此之高，絕非碌碌無名之輩，還請龍王告知此人身份，也算了了林某心中的一段疑惑。”

    史進(jìn)看了他好一陣，隨后方才說道：“此人乃是我在梁山上的兄長，周宗師在御拳館的弟子之一，曾經(jīng)任過八十萬禁軍教頭的‘豹子頭’林沖，我這兄長本是大好人家，后來被奸人高俅所害，家破人亡，逼上梁山……”

    外間的寒風(fēng)嗚咽著從院子上頭吹過去，史進(jìn)從頭說起這林大哥的生平，到逼上梁山，再到梁山破滅，他與周侗重逢又被逐出師門，到后來那些年的隱居，再組成了家庭，家庭復(fù)又破滅……他這些天來為著許許多多的事情焦慮，夜晚難以入眠，此時眼眶中的血絲堆積，待到說起林沖的事情，那眼中的通紅也不知是血還是微微泛出的淚。

    “天地不仁。”林宗吾聽著這些事情，微微點(diǎn)頭，隨后也發(fā)出一聲嘆息。如此一來，才知道那林沖槍法中的瘋狂與決死之意從何而來。待到史進(jìn)將一切說完，院子里安靜了好久，史進(jìn)才又道：

    “如今林大哥已死，他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便是安平了，林宗師召我前來，說是有孩子的消息，若不是消遣史某，史某便謝過了。”

    林宗吾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做著重要的決定，片刻后道：“史兄弟在尋穆安平的下落，林某同樣在尋此事的來龍去脈，只是事情發(fā)生已久，譚路……不曾找到。不過，那位犯下事情的齊家公子，最近被抓了回來，林某著人扣下了他，如今被關(guān)在沃州城的私牢之中。”

    他拿出一塊令牌，往史進(jìn)那邊推了過去：“黃木巷當(dāng)口第一家，榮氏武館，史兄弟待會可以去要人。不過……林某問過了，恐怕他也不知道那譚路的下落。”

    “足夠了，謝謝林教主……”史進(jìn)的聲音極低，他接過那牌子，雖然仍舊如原來一般坐著，但雙目之中的殺氣與兇戾已然堆積起來。林宗吾向他推過來一杯茶：“龍王可還愿意聽林某說幾句話？”

    “教主盡管說。”

    “史兄弟放不下這世上人。”林宗吾笑了笑，“即便如今滿心都是那穆安平的下落，對這女真南來的危局，終究是放不下的。和尚……不是什么好人，心中有許多欲望，權(quán)欲名欲，但總的來說，龍王，我大光明教的行事，大節(jié)無愧。十年前林某便曾起兵抗金，這些年來，大光明教也一直以抗金為己任。而今女真要來了，沃州難守，和尚是要跟女真人打一仗的，史兄弟應(yīng)該也知道，一旦兵兇戰(zhàn)危，這沃州城墻，史兄弟一定也會上去。史兄弟擅長用兵，殺王敢六百人，只用了三十余弟兄……林某找史兄弟過來，為的是此事。”

    他道：“十余年前，得知周宗師行刺粘罕而死，我心中知曉，自己再也不能與他印證這天下第一的名聲了。我當(dāng)時建大光明教，手下信眾數(shù)十萬，再去行刺粘罕，取義成仁，難免為天下笑。于是我率領(lǐng)信眾北上，可惜麾下綠林高手眾多，懂兵法之人太少。史兄弟，天地不仁世人皆苦，可想要改變成一切，一個兩個人的武藝，什么作用都沒有。“

    “……我知道赤峰山之亂，令得史兄弟心中多有疑惑，然而為著后輩的天下太平，大事小事都只能熬過去……林某在想，史兄弟若有余暇，能否來我大光明教，幫忙管教一下下頭這些小的，若然抗金，你我可并肩作戰(zhàn)，若之后史兄弟有別的去處，不管是想要孤身闖蕩天下，還是想要取回赤峰山，林某保證，到時候都絕不強(qiáng)留，你我之間，永遠(yuǎn)是兄弟之誼。”

    他這些話說完了，為史進(jìn)倒了茶水。史進(jìn)沉默許久，點(diǎn)了點(diǎn)頭，站了起來，拱手道：“容我想想。”

    “當(dāng)然要考慮。”林宗吾站起來，攤開雙手笑道。史進(jìn)又再度道了感謝，林宗吾道：“我大光明教雖然龍蛇混雜，但畢竟人多，有關(guān)譚路的消息，我還在著人打聽，日后有了結(jié)果，一定第一時間告知史兄弟。”

    他如此說著，將史進(jìn)送出了院子，再回來之后，卻是低聲地嘆了口氣。王難陀已經(jīng)在這里等著了：“想不到那人竟是周侗的弟子，經(jīng)歷這般惡事，難怪見人就拼命。他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輸?shù)玫挂膊辉！?

    七月里的那場大戰(zhàn)，王難陀廢了一只手，幾乎被林沖當(dāng)場殺死。只是他平素行事不分善惡，如今被卷入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里，即便武功大退，態(tài)度上倒也還算光棍。

    “可惜，這位龍王對我教中行事，終究心有芥蒂，不愿意被我招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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