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為人、尤其是作為女子,她從不快樂,這些年來壓在她身上,都是身為皇室的責任、在有個不靠譜的父親的前提下,對天下黎民的責任,這原本不該是一個女子的責任,因為若身為男子,或許還能收獲一份建功立業的滿足感,然而在面前這孩子身上的,便只有深深的重量和枷鎖了。 有時候成舟海甚至會覺得,若她放棄認真,去接受那位作為駙馬的渠宗慧,她或許還會獲得些許幸福。這位駙馬的本性未必壞,他只是年輕、自傲、軟弱,他每每心懷憧憬地靠近過來,十天半個月之后,自覺受到了忽視,又去尋其它的女子——其實周佩若給他些好臉色看,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畢竟,此時的這位長公主,作為女子而言,亦是極為美麗而又有氣質的,巨大的權力和長期的獨居亦令她有著神秘的高不可攀的光彩,而經歷許多事情之后,她亦有著沉靜的涵養與氣質,也無怪渠宗慧這樣膚淺的男子,會一次一次被氣走后又一次一次不甘心地跑回來。 他每一次無意間想到這樣的東西,每一次的,在內心的深處,也有著更為隱秘的嘆息。這嘆息連他自己也不愿多想——那是無法可想之事——在某些方面,他或許比誰都更清楚這位長公主內心深處的東西,那是他在多年前無意間窺見的黑暗秘密。多年前在汴梁院落中,周佩對那男子的深深一禮……這樣的東西,真是要命。 他將這些想法掩埋起來。 “……另外,昨天下午,見到了德新,他這兩年在外游歷,頗不一樣了……” 正事聊完,說起閑話的時候,成舟海提起了昨日與某位朋友的重逢。周佩抬了抬眼:“李頻李德新?這幾年常聽人說起他的才學,他游歷天下,是在養望?” “不太一樣,他跟我說起,心中尚有疑惑。”成舟海看了看周佩,又是一笑,“我跟他提起出仕之事,或者干脆來長公主府幫忙,他拒絕了。不過,昨日他對我提出一些擔憂,我覺得頗有道理,這兩年來,我們手底下的各種店鋪發展都很快,但這是因為北面流民的不斷南下,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接下來也可能會出問題……” “哪一天沒問題了,我才奇怪……”周佩雙手交握,靠在臉側,目光朝一旁桌子上的重重一疊宣紙文檔望過去,深深嘆氣。 成舟海便笑了笑,事實上,昨天他跟李頻談起的事情涉及的層次頗深,許多是儒道根子上的討論,而周佩這幾年追逐著某個男人的背影,逐漸務實起來。成舟海若要將他們所聊之事完全復述,周佩恐怕只會覺得無聊和浪費時間,他盡量簡單地說了一下李頻的現狀,周佩嘆息一聲,也便不再理會了。 兩人的談話至此結束,臨離開時,成舟海道:“聽人說起,太子今日要過來。”周佩點點頭:“嗯,說下午到。先生想見他?” “倒也不是。”成舟海搖頭,猶豫了一下,才說,“太子欲行之事,阻力很大。” “他醉心格物,于此事,反正也不是很堅決。” 成舟海苦笑:“怕的是,太子還是很堅決的……” 這話說完,成舟海告辭離去,周佩微微笑了笑,笑容則微微有些苦澀。她將成舟海送走之后,回頭繼續處理公務,過得不久,太子君武也就過來了,穿過公主府,徑直入內。 相對于赫赫的太子身份,眼下二十三歲的君武看起來有著太過簡樸的裝容,一身淡青色樸素服冠,頜下有須,目光銳利卻微微顯得心不在焉——這是因為腦子里有太多的事情且對某方面過分專注的原因。互相打過招呼之后,他道:“渠宗慧今天來鬧了。” “你沒必要安排人在他身邊。”周佩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再鬧,我遲早打斷他的腿。” “你們以前還是朋友呢。”周佩微微笑了笑,片刻后,“我的意思是,人要用在適當的地方,他是無足輕重之人,實在不值當。” 自秦嗣源死去,寧毅造反,原本右相府的根底便被打散,直到康王繼位后再重聚起來,主要還是匯集于周佩、君武這對姐弟之下。其中,成舟海、覺明和尚跟隨周佩處理商、政兩方面的事情,聞人不二、岳飛、王山月等人托庇于太子君武,雙方不時互通有無,守望相助。 但在性情上,相對隨性的君武與嚴謹死板的姐姐卻頗有差異,雙方雖然姐弟情深,但每每見面卻免不了會挑刺斗嘴,產生分歧。主要是因為君武終究醉心格物,周佩斥其不務正業,而君武則認為姐姐越來越“顧全大局”,就要變得跟那些朝廷官員一般。故此,這幾年來雙方的見面,反倒漸漸的少起來。 眼下見面,兩人一開始便都下意識的離開了可能爭吵的話題,聊了一些家庭瑣碎。過得片刻,君武才提起有關北面的事情:“……為四月的事情,王中其劾岳飛冒進,我就忍了,罰俸就是。越來越得寸進尺,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鬧出這樣的事情來,我也不想跑這一趟。父皇那樣子……我實在是……” 他說起這事,便是一肚子火,女真人搜山撿海之時,父親周雍只顧著逃跑,父子交流之后,軍隊對于父親多少有些尊重,然而當天下稍稍穩定,這個皇帝永遠是一副和稀泥、聽大家講話的溫吞樣,不管任何事情君武找過去,對方都表現出“你是我兒子”而不是“你有理”,就真讓人有些憤懣了。 對于他的生氣,周佩沉默片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啊,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還能拿出來炫耀不成!?” “準備還不夠,沒人想再把女真人招過來。” “一仗不打,就能準備好了?” “朝堂的意思……是要謹慎些,徐徐圖之……”周佩說得,也有些輕。 君武便往旁邊的茶幾上錘了一下。 “當然,你既然過來了,他們也會讓步的……” “這個天下,這樣子弄,終究還是沒救……”君武咬牙切齒。 周佩搖了搖頭,語氣輕柔:“畢竟還未有站穩,這些時日以來,外間的樣子看起來繁華,實則流民不斷南下,我們還未曾守住局勢。下方根子不穩,不是幾句慷慨的話能解決的,朝堂中的大人們,也不是不想往北,但既然大勢趨和,他們只能先維護住局面……” “大勢趨和……北面來的人,都想打回去,大勢趨戰才是真的,這么好的機會,沒人要抓住……” “女真人再來一次,江南全都要垮。君武,岳將軍、韓將軍他們,能給朝堂眾人擋住女真一次的信心嗎?我們至少要有可能擋住一次吧,怎么擋?讓父皇再去海上?” “世上的事,沒有一定可能的。”君武看著面前的姐姐,但片刻之后,還是將目光挪開了,他知道自己該看的不是姐姐,周佩不過是將別人的理由稍作陳述而已,而在這其中,還有更多更復雜的、可說與不可說的理由在,兩人其實都是心知肚明,不開口也都懂。 下午的院落,陽光已沒有了正午那般的熾烈,房間里開始有了涼風,弟弟站起來,開始站在窗邊看外間那明媚的荷塘,知了不停鳴叫。兩人又隨意地聊了幾句,君武忽然說道:“……我收到了西北早些時候的消息。” “我不想聽。”周佩第一時間回答。 “打得太慘了。”君武扶著窗框,望著外頭,低聲說了一句。過得片刻,回頭道,“我待會入宮,可能在宮中用膳。”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