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夕陽西下,初夏的河谷邊,灑落一片金黃的顏色,幾顆榛樹、樸樹、皂角在小土坡上歪歪扭扭的長著,土坡邊的木屋里,不時傳出說話的聲音。 木屋外的樁子上,一名留了淺淺胡須的男子盤腿而坐,在夕陽之中,自有一股沉穩玄靜的氣勢在。男子名叫陳凡,今年二十七歲,已是綠林有數的高手。 房間里正在持續的,是小蒼河低層管理者們的一個學習班,參與者皆是小蒼河中頗有潛力的一些年輕人,被選擇上來。每隔幾日,會有谷中的一些老掌柜、幕僚、將軍們傳授些自己的經驗,若有天賦出眾者入了誰的法眼,還會有一對一拜師傳承的機會。 寧毅偶爾也會過來講一課,說的是管理學方面的知識,如何在工作中追求最大的效率,激發人的主觀能動性等等。 當然,有時候也會說些其它的。 這一年,按照眼前身體的狀況來說,名叫寧毅的這個男人二十六歲,出于往日的習慣,他并未蓄須,因此單看樣貌顯得頗為年輕。然而極少人會將他當成年輕人來看待。心魔寧毅這個名字在外界說是兇名赫赫已毫無夸大之處,無論是他曾經做下的一系列事情,又或是后來最為驚人的金殿弒君,在不少人眼中,這個名字都已是這個時代的混世魔王。 當然,站在眼前,尤其是在此刻,極少人會將他當成混世魔王來看待。他氣質穩重,說話語調不高,語速稍稍偏快,但依舊清晰、流暢,這代表著他所說的東西,心中早有腹稿。當然,有些新穎的詞匯或理念他說了別人不太懂的,他也會建議別人先記下來,疑惑可以討論,可以慢慢再解。 這堂課說的是小蒼河土木工作在三四月間出現的一些協調問題。課堂上的內容只花了原本預定的一半時間。該說的內容說完后,寧毅搬著凳子在眾人前方坐下,由眾人提問。但事實上,眼前的一眾年輕人在思考上的能力還并不系統。另一方面,他們對于寧毅又有著一定的個人崇拜,大約提出和解答了兩個問題后,便不再有人開口。 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木屋安靜了一陣后。寧毅點了點頭,隨后笑著敲了敲一旁的桌子。 “既然沒有更多的問題,那我們今天討論的,也就到此為止了。”他站起來,“不過,看看還有一點時間才吃飯,我也有個事情,想跟大家說一說,正好,你們大都在這。” 寧毅笑著用手指朝眾人點了點。卓小封等年輕人心中微微疑惑,便聽得寧毅說道:“想跟你們說說結社的事情。” 此時這房間里的年輕人多是小蒼河中的出眾者,也正好,原本“永樂青年團”的卓小封、“正氣會”劉義都在,此外,如新出現的“華炎社”羅業、“墨會”陳興等發起者也都在列,其余的,或多或少也都屬于某個結社。聽寧毅說起這事,眾人心中便都忐忑起來。他們都是聰明人,自古當權者不喜結黨。寧毅若是不喜歡這事,他們可能也就得散了。 寧毅看了他們片刻:“結社抱團,不是壞事。” 他說出這句話,陳興等人的心才稍稍放下來一點。只見寧毅笑道:“人皆有相性,有自己的性情,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觀點。我們小蒼河反叛出來,從大的方向上說,是一家人了。但即便是一家人,你也總有跟誰比較能說上話的,跟誰比較親熱的。這就是人,我們要克服自己的一些弱點,但并不能說天性都能泯滅。” “承認它的客觀性,結社抱團,有益于你們將來學習、做事,你們有什么想法了,有什么好主意了,跟性情想近,能說得上話的人討論,自然比跟別人討論要好一點。另一方面,必須看到的是,我們到這里不過半年的時間,你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立場,說明我們這半年來沒有死氣沉沉。而且,你們成立這些團體,不是為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而是為了你們覺得重要的東西,很真心誠意地希望可以變得更優秀。這也是好事。但是——我要說但是了。” 下方的眾人全都正襟危坐,寧毅倒也沒有制止他們的嚴肅,目光凝重了一些。 “但是!儒家說,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為何黨而不群是小人,因為結黨營私,黨同而伐異!一個團體,它的出現,是因為確實會帶來很多好處,它會出問題,也確實是因為人性規律所致,總有我們疏忽和不注意的地方,導致了問題的反復出現。” 他說到這里,房間里有聲音響起來,那是先前坐在后方的“墨會”發起者陳興,舉手起立:“寧先生,我們組成墨會,只為心中理念,非為私心,日后若是出現……” “不要表態。”寧毅揮了揮手,“沒有任何人,能懷疑你們現在的拳拳之心。就像我說的,這個房間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極優秀的人。但同樣優秀的人,我見過很多。” “就像蔡京,就像童貫,就像秦檜,像我之前見過的朝堂中的很多人,他們是所有人中,最為優秀的一部分,你們以為蔡京是權臣奸相?童貫是無能王爺?都不是,蔡京黨羽門生滿天下,由此回溯五十年,蔡京剛入官場的時候,我相信他胸懷理想,甚至于比你們要光明得多,也更有前瞻性得多。京城里,朝廷里的每一個大員為什么會成為變成后來的樣子,做好事無能為力,做壞事結黨成群,要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想當個壞官的,絕對!一個也沒有。” “如果說以權謀私這種事,擺在人的面前,很多人都能拒絕。我給你十兩銀子,幫我辦個事吧。你可以拒絕得斬釘截鐵,但是你們的每一個人,哪怕是現在,卓小封,我問你,你有個親戚想要加永樂青年團,你會不會刁難他?會不會,多少給個方便?” 卓小封微微點了點頭。 寧毅偏了偏頭:“人之常情。對親戚給個方便,他人就正式一點。我也免不了這樣,包括所有到最后做錯事的人,慢慢的。你身邊的朋友親戚多了,他們扶你上位,他們可以幫你的忙,他們也更多的來找你幫忙。有些你拒絕了,有些拒絕不了。真正的壓力往往是以這樣的形式出現的。哪怕是權傾朝野的蔡京,一開始或許也就是這么個過程。我們心里要有這么一個過程的概念,才能引起警惕。” “所以我說不要表態,有些事情真的面對了,非常困難,我也不是想讓你們做到純粹的鐵面無私,這件事情的關鍵在哪里。我個人認為,在于劃線。”寧毅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劃下一條清晰的線來,點了一點。“我們先劃一條線。” “人會慢慢突破自己心里的底線,因為這條線在心里,而且自己說了算,那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條線劃得清楚明白。一方面,加強自己的修養和自制力當然是對的,但另一方面,很簡單,要有一套規條,有了規條。便有監督,便會有客觀的框架。這個框架,我不會給你們,我希望它的大部分。來自于你們自己。” 寧毅笑了笑,微微偏頭望向滿是金黃夕陽的窗外:“你們是小蒼河的第一批人,咱們區區一萬多人,加上青木寨幾萬人,你們是探路的。大家也知道我們如今情況不好,但如果有一天能好起來。小蒼河、小蒼河以外,會有十萬百萬千萬人,會有很多跟你們一樣的小團體。所以我想,既然你們成了第一批人,可不可以依靠你們,加上我,我們一起討論,將這個框架給建立起來。” “我心里多少有一些想法,但并不成熟,我希望你們也能有一些想法,希望你們能看到,自己將來有可能犯下什么錯誤,我們能早一點,將這個錯誤的可能堵死,但同時,又不至于損害這些團體的積極性。我希望你們是這支軍隊、這個山谷里最出色的一群,你們可以互相競爭,但又不排斥他人,你們提攜同伴,同時又能與自己好友、對手一同進步。而與此同時,能限制它往壞方向發展的鐐銬,我們必須自己把它敲打出來……” “對這件事,大家有什么想法和意見的,現在就可以跟我說一說了……” …… 陽光更加的西斜了,河谷邊偶有風吹過來,撫動樹梢。房間里的話語傳出來,卻多了幾分謹慎,比先前緩慢了許多。不久之后,年輕人們從課堂上出來,眉目之間有疑惑、興奮,也有隱隱的決然。 他們先前或是隨著圣公、或是隨著寧毅等人造反,憑的不是多么清晰的行動綱領,只是一些混混沌沌的意念,但是來到小蒼河這么久,在這些相對聰慧的年輕人心中,多少已經建立起了一個想法,那是寧毅在平素談天說地時灌輸進去的:我們往后,決不能再像武朝一樣了。 在這個清晰的概念之下,寧毅才能與眾人分析一些問題,與眾人尋求一些解決之道。當然,也正是因為他們年輕,有沖勁,腦子里還沒有陳規,寧毅才能夠做這樣的嘗試,將例如三權分立之類的基本概念傳入眾人的腦海,期待在他們的摸索之后,產生些許萌芽。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