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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子兵法》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戰(zhàn)場之上情況復雜、瞬息萬變，雖然說起來有一定的應對之法，但那只是大致的規(guī)律，要將規(guī)律靈活地用于細處，其實極不容易。下品的將軍，往往只懂得如何列陣，步兵遇上馬隊，用密集槍兵，弓手射箭過來，則舉起盾牌。中品的將軍，能夠知道這些事情為何要這樣去做，懂得大部分的變化，亦懂得為何產(chǎn)生這樣的變化，由此能知道在怎樣的情況下，步兵能與騎兵對沖，怎樣以槍兵應戰(zhàn)密集的弓箭……

    一如人之成長，小的時候，人們總是追求天地間的一定之理，以為我懂得了一個道理，懂得了一句有意義的話，我的人生就能找到方向。但事實上，人的成長卻并非以這樣的模式出現(xiàn)的。你可以找到無數(shù)句看似有道理的話，甚至每一句話，都存在與它意義相反的同樣有意義的言語。

    然后人們開始去看，別人說這句話時，經(jīng)歷的是怎樣的過往，存在于怎樣的環(huán)境，當人們終于能夠感同身受，能理解前人的這句話是因為怎樣的緣故而說出來的時候，智慧，才真正的得以傳承。等到學習者終于能夠理解許多人思維的核心所在，能夠因此對比、舉一反三的時候，他可能才剛剛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而脫離讀了幾本書，僅能拿著名言賣弄的境地……

    道理是這樣說。

    大部分的情況下，陳規(guī)還是有力量的。尤其在這年月的戰(zhàn)場中，交戰(zhàn)兩方，力量、士氣往往相差懸殊，許多戰(zhàn)場的狀況基本上就是碾壓而已，若是再合一點兵種克制，往往就是很好的局面了。

    世事大多是平庸的，一如后世，世上多的是只懂背名言警句和心靈雞湯的，甚至于連名言警句、心靈雞湯都不會背的。也一樣能活下去甚至覺得活得不錯。但是在這之上，有方向有目的有辨別地付出十倍的努力，汲取和參考他人的智慧，最終形成自我邏輯體系的人。才能夠應付一切新奇的狀況，而老實說來，真正能夠站到社會高層、頂層的人，除了二代，一定都擁有完整的自我邏輯體系。無一例外。

    當初的潮白河一戰(zhàn)，需要動用的，只是對于兵法的熟練操作。而這一次的夏村之戰(zhàn)，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受到考驗的，便是智慧了。

    在榆木炮的成排封鎖，弓箭收割、重騎碾壓之后，張令徽、劉舜仁能夠組織起遠距離的輪番進攻，說明他們?yōu)閷⒌谋绢I還是在的。但也僅僅如此了，如果只是這樣打下去。他們的一萬人，根本就不夠在夏村這一片耗。尤其在炮火、重騎的威脅下，人員劣勢、戰(zhàn)意也未必爆棚的情況下打的攻堅戰(zhàn)，一旦硬碰，怕是會全都埋在這里。

    也是郭藥師來得太快，方才改變這一狀況。在十二月初三，他的陡然出手，實實在在地表現(xiàn)出了對方作為名將的品質(zhì)，在短短時間內(nèi)認清火器的局限，以火箭作為壓制。而后讓沖鋒的士兵彼此拉開距離，到了木墻之下，方才發(fā)起強攻，一輪不行。立刻退走，在短時間內(nèi)，委實令得夏村一方，有些左支右拙、手忙腳亂。

    但是沒有人的戰(zhàn)爭智慧是專為應付常理之外的東西。當夏村的守軍對榆木炮的安放、發(fā)射做出調(diào)整之后，火炮的發(fā)射、尤其是怨軍處于攻城狀態(tài)時的齊射，劇烈的聲光效果仍舊會對對方的戰(zhàn)意產(chǎn)生極大的影響。郭藥師指揮下的數(shù)度強攻、縱然在有火箭壓制的情況下，仍舊被夏村榆木炮窺準時機的發(fā)射給硬生生的打散。

    他隨后改變策略，開始對東面城墻做大規(guī)模的單點突破，選取的方位，就是曾經(jīng)有八百人被殺的那一段。

    當初為了誘使進攻軍隊選擇這里做突破點，這段營墻外圍的防御是稍微薄弱的。然而在三萬大軍的集結下，郭藥師已經(jīng)不用考慮那百余重騎的威脅，這里就成為真正的突破口了。

    十二月初四的下午，大量常勝軍士兵是真的踩著同伴的人頭和尸體開始進攻，周圍的營墻也開始遭受一輪一輪火箭的襲擊，夏村的守軍同樣用弓箭還以顏色，到得傍晚進攻最為激烈的時候，營墻上段的側門陡然打開，百余重騎整齊列隊。片刻之后，二十余門榆木炮在營墻南面同時發(fā)射，大量的弓箭配合著，對進攻的軍隊打了一次反擊，而重騎只是虛晃一招，不久后又關門回去了。

    此后雙方便是一直的斗智斗勇。常勝軍的士兵戰(zhàn)力確實是高于夏村守軍的，并且人數(shù)多達三萬六千之眾，這是巨大的優(yōu)勢，但相對而言，兵法變化上，受到北面的影響，郭藥師的戰(zhàn)法長處主要是扎實而并非多變。

    而在夏村一方，由于武朝文風興盛，在戰(zhàn)爭上各種兵書也是泛濫橫行，這些兵書往往并不是沒用，一旦讀懂了，總能融會貫通一些智者的思維體系。秦紹謙雖然粗獷，但實際上，算得上儒將出身，他受父親影響，也熟讀大量兵書，戰(zhàn)法上并不墨守成規(guī)，只是以往不論什么靈活的戰(zhàn)法，手下的兵不能用，都是扯淡。這次在夏村，情況則頗不一樣。

    大量確實可用的士兵替換了曾經(jīng)虛浮臃腫的武瑞營體系，扎實的防守安排中，配合榆木炮的靈活支援。縱然單兵的力量比之怨軍士兵稍顯遜色，但他仍舊在這戰(zhàn)場上第一次的發(fā)揮出了畢生所學，一次次的反撲、支援、對戰(zhàn)場情況的預判、計謀的使用，令得夏村的防御，猶如堅不可破的鐵牢，郭藥師撲上來時，確實是被狠狠的崩掉了牙齒的。

    與郭藥師在潮白河對戰(zhàn)宗望的情緒一般，能夠在戰(zhàn)陣上放開手腳，與這天下英豪痛快的一戰(zhàn)，尤其是在以往都束手束腳，從未被松過綁的前提下，幾番大戰(zhàn)下來，秦紹謙胸中暢快難言。不過，在這樣的戰(zhàn)局中，雙方的心中，也都在累積著莫大的壓力。

    京城局勢系若危卵。在汴梁戰(zhàn)局持續(xù)的情況下，對許多人來說都突如其來夏村之戰(zhàn)，卻必然要對京城局勢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而這場戰(zhàn)斗就算從一開始就顯得慘烈，如果要結束。也絕不會是某一方戰(zhàn)至最后一兵一卒為收尾。

    郭藥師畢竟是降將，怨軍本身的實力是他的立身之本，他出手果決，對于夏村的進攻全力以赴，這是為將之道。但必然有一個戰(zhàn)損的心理預期，是他所承受不起的。對于秦紹謙、寧毅等人來說，等待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心理預期。在這個戰(zhàn)場上，一旦打破郭藥師部隊，宗望無論怎樣強悍，可能都得撤兵和求和。

    而在郭藥師一方，夏村的守軍比起武朝的許多部隊都要強悍，但畢竟也只是武朝的軍隊，這支軍隊也會有一個戰(zhàn)損的心理預期。一旦戰(zhàn)事的慘烈程度真的過了線，軍隊是一定會崩潰的，而一旦崩潰，開始出現(xiàn)混亂，夏村面臨的，就會是屠殺和碾壓。

    雙方幾乎都是在等待著對方的崩潰點出現(xiàn)。

    但這一次，雙方似乎都超乎想象的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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