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冬天。 雨落下來,一點一點的浸,將原就雜亂的街道化為泥水淤積的巷子了,馬車從街上緩緩過去時,師師掀開簾子,看街道兩邊沒有多少生氣的店鋪,店主與少數的客人在門邊往城市的某個方向看。有幾個拖著木棒的孩子,嘩啦啦的在雨里跑,跑到道路的那頭,便也站著往北面的方向看。其中一個孩子揮了拳頭喊:“殺光金狗!殺光金狗!” 戰爭的聲音,正隱隱約約的從那邊傳過來。 汴梁城甚大,百多萬人聚居的城市,南北兩頭首尾難見,戰爭的聲音搖撼城墻,隨后,如同漣漪一般的往城里擴散,到得遠處,聲音也就淡了。但這些日子以來,城市中的人大都已經能夠分清楚那聲音的涵義。 ≡九月二十四那日西軍襲營慘敗之后,完顏宗望騎兵盡出,擊破了汴梁城外原野上的數十萬大軍。對于汴梁城中的居民來說,這一消息給他們的感覺近乎絕望,但也因此喚起了巨大的危機感。西軍兵敗后的第二天,太學學生、城中居民去皇城之外請愿,要求朝廷重用李綱、種師道等人,清除奸佞,太學生陳東甚至將蔡京、童貫等人列入“六賊”名單,要求朝廷處置。 這一事件發生之后,朝廷接受了下面一部分的意見,同時給予種師道升官,命他輔助李綱,組織汴梁守城之戰。種師道坐著馬車,出現在皇城外的眾人眼前后,這些請愿者才愿意散去。此后李綱等人在城內發動宣傳,汴梁城內數十萬人響應,表示愿意上城一戰,與汴梁共存亡。如此。上下一心,破釜沉舟之聲勢,一時無兩。 這樣的聲勢之下。原本的主和派,已經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了。金國使者王汭在那夜的暴亂中死去。朝廷更是不遺余力地宣傳女真人的殘暴,破城之后,難有完卒。此后女真人數次攻城,城內居民積極地加入到戰備當中,卻也將這城墻牢牢地守住了一個多月。 ≮這個過程里,城內的物價,也已經開始漲了。 ∽先飆升的,自然便是糧價菜價。汴梁城內一向物資豐盈、價格穩定。大部分人都不會有女真人忽然打來的這種預料。圍城之前,雖然有大量的糧食被運輸進來,但那首先還是朝廷的糧,李綱等朝廷大員不光以大義來煽動人守城,同時也給出力者發放口糧等物資。因為這樣的原因,上層并沒有采取平抑物價的政策,一些年富力強又有門路的可以參與到守城的預備隊里去,可以參與制造滾木礌石等守城物品,但是在這個過程里,大部分人終究還是會被分成三六九等。城內極少部分的人。終究還是會被這樣的情況危及到生計。 礬樓自然不在被危及生計的這個范疇內,由于早先沒有大規模屯糧,此時也已經開始考慮吃的問題。師師今天出門,便是去竹記尋找留守的蘇文方,商議購糧之事——寧毅離城北上時,蘇檀兒等家人已經南下,蘇文方是自告奮勇留在城內繼續打理竹記的,也兼做相府麾下的跑腿,師師出面,購糧自然沒有問題。 此時談妥事情回來,城市北面。女真人攻城的聲音猶未停歇。一路所見,城中的居民大都在注意那個方向。就算有從容淡定者,吃著零食。互相聊天,內心也不知是怎樣的忐忑。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那城墻高聳而厚實,但此時想來,又如同一張苯,這樣打啊打啊的,大家也幫不上太多的忙,一旦破了,便滿城都要遭到屠戮了。… 師師便也讓馬車往城北的方向過去,她一介女子,怕是很難幫忙,也不會被允許靠近,但……總想去近處看看。 雨還在下,如此一路前行,經過某條街道時,卻陡然發現了前方的一道身影。那身影在屋檐下猶豫地前行,但或許是未曾帶傘,身上幾乎已經都被打濕,頗為狼狽。師師忙讓馬車停下來,掀開簾子揮手:“蕾兒、蕾兒,上來。” 這前行的身影卻也是礬樓中的女子,名叫賀蕾兒,既非頭牌,也非清倌,兩人名氣相差頗大,平日里也沒什么交集。那女子手上拿了個食盒,偏過頭來,眼見是師師,委實錯愕了片刻,隨后才上得車來,師師拿了毛巾給她,微微皺起眉頭。 “蕾兒妹子,這種天氣你去哪,城里不太平,你這樣子一個人出來,是要出事的。” 女真人攻城,物價上漲,城內夜晚開始戒嚴,治安也開始下降。師師是頭牌,出門有車子有護衛,賀蕾兒卻哪里會有這些配置。她擦了頭臉,低頭道過謝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想去酸棗門那里看看,我那個……相好的,如今在守城,我怕他出事,想去看看……也給他帶了點吃的東西……” “哦……”師師點了點頭。其實賀蕾兒并非清倌人,在礬樓之中,也沒有太多選擇客人的自由,要說相好的,又何止一個兩個,但若在往常,一個守城的軍漢,又怎么可能被她視為“相好”,只是這些自然不必說破,略聊了聊,在賀蕾兒有些自豪的語氣里,師師也了解到,她那相好的乃是捧日軍里一名率領五百多人的部將,名叫薛長功——這個名字師師心中卻有印象,這段時日以來,軍中有幾名將領以殺敵勇猛著稱,這薛長功便是其中之一,隱約記得,先前在礬樓中還曾見過,打過招呼的。 往日里礬樓中接待的不是達官貴人便是富紳才子,多以文采風流、金錢地位為標準,此時大戰持續,軍人的地位便節節上升,賀蕾兒對于自己有一個這樣的相好,明顯是感到自豪的,此時跟師師說起,便透了不少消息出來,甚至于薛長功給過她一塊令牌,讓她可以去城墻那邊訪他,也炫耀了出來。聽說師師想要城墻那邊看看,便自告奮勇地要帶她過去。 師師卻覺得不妥:“此時正在打仗,我只是帶附近看看就好。真要過去,不行的吧?” 賀蕾兒卻道:“我也不是不懂輕重的女子。他那營房,我去過一次,距離城墻還有些距離呢,我將東西放下,咱們就走。”她抱著懷里的小食盒,“如今樓中東西也不多,我這是省下來的幾塊糕點,味道挺好的。我也舍不得吃,但再放放,恐怕就要壞了……” 往日里物資充盈,就算是賀蕾兒這種在礬樓里地位不高的,想必也不至于如此拮據,但到了這時候,先前的一些糕點,就無異于珍饈美味了。賀蕾兒想著拿來給薛長功吃,師師多少也有些感動,不一會兒。兩人到了城北的警戒線附近,攻城的聲音已經愈發狂躁喧鬧,再往前。普通人便不能去了。師師拿了頭巾、面紗將兩人頭臉包住,又包了那個食盒,下車之后,賀蕾兒拿了令牌給守街的士兵看,然后兩人才撐傘往新酸棗門那邊去。 這一邊是原本接近城門的位置了,遠處巍峨的城墻高聳在目光的盡頭,令人望之生畏,城外的景色是看不到的,卻仿佛正在被一只不知名的巨獸搖撼一般。偶爾轟的一聲,大概是投石機的石塊擊中外墻。令人心口都為之一顫,城墻上人群來去。下方搬運石塊的奔走忙碌,傷員的慘叫,都在往這邊傳來。… 兩人去往的,乃是附近軍人的營房,周圍人影來來去去,偶爾也有偏過頭看她們的,令人心中忐忑不安。一進入這片范圍,賀蕾兒心中就后悔了,往日里她來過這里一次,但怎樣都不可能與戰時的情況相提并論,更何況打仗的時候豈有她們女人接近,估計被軍法處置都有可能,師師心中也感到這決定有點亂來了,正自后悔,前方在混亂間,陡然看到了幾個人。 名叫薛長功的部將身上沾了鮮血,正在與旁邊的幾名親兵說話,看到賀蕾兒,陡然愣在了那里,賀蕾兒也看見他了,還沒說話,對方目光兇戾地沖了過來,一把打掉兩人同撐著的雨傘,壓抑著聲音:“你怎么過來了,你怎么敢過來!她是誰?你不怕軍法!?你怎敢……” 大雨嘩啦啦的落下來,賀蕾兒的手臂陡然被對方擰住,疼得眉頭蹙了起來:“我……我給你送點東西,你……你受傷了……” “你亂來!”那薛長功咬牙切齒地說了這句,扭頭看看周圍,陡然舉手指向一旁:“就算你們是女子,快去幫忙!去傷兵營!那邊!去救人——侯敬,帶她們過去幫忙!” 賀蕾兒拼命點頭,她還猶豫著手里的食盒,師師也拉了拉她的手:“走!”隨著那名叫侯敬的親兵往傷兵營過去——其實這名叫侯敬的男子乃是薛長功的小舅子,曾經與師師也見過的,但師師此時哪有心情理會這些。兩人隨著對方往傷兵營那邊去,侯敬從地上將雨傘撿起來給兩人遮著,卻也是一路小跑,到了傷兵營那兒,各種慘叫聲、血腥氣、藥味彌漫開來,連大雨都止不住。她們從棚屋門口進去,更為凄慘的景象出現在她們面前,侯敬叫了人過來帶她們,又在旁邊打了幾句招呼,但師師兩人也根本聽不進去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