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原來這就是熒惑守心,朕算是看明白了。朕登基至今,三十一年。這一幕天象,卻是與三十二年前懷帝被袁術逼迫時,一般相似。有些時候,天命還真是不能不信啊。” 劉備在諸葛亮的解說下,完成了觀星之后,感覺整個人的精氣神又被抽走了一些。 不過倒是變得更加釋然、似乎什么都放得下了。精神變差的同時,心態(tài)反而在好轉。 他揮揮手,示意左右宮女全部退下,只留下李素和諸葛亮二人在附近。 李素勸他外面太涼,劉備就讓人拿來一圈火盆和屏風,但拒絕回屋。他就要這么仰面躺著看著星空,問幾個這些年來始終沒想明白的疑惑。 “賢弟不必擔心朕的身體,朕本就是憂傷過度,不是風寒之疾,這點涼還不礙事。朕也沒幾天了,有些問題,還是想問問,心里好有個數(shù)。 朕知道賢弟平日肯定是有所忌諱,畏懼人君之猜忌,不肯盡言,如今,當全無顧忌才是,這兒四下空曠,連宮女宦官都沒有,出弟之口,入朕之耳。” 李素:“臣從無顧忌,陛下不必多心。” 劉備微微點點頭:“那你說說,大漢真的能歷數(shù)無疆么?殿興有福,真的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么?能管得萬萬年?” 李素有些話是不能說的,便避重就輕:“大漢已經四百余年,雖經波折,終得板蕩。未來數(shù)百年后,要說再無波折,那是不可能的。但大漢總會以各種方式解決困局,變革制度、與時俱進存在下去。漢族在,大漢自然在。 至于殿興有福,臣只是總結天道人理、天心人意之向背,不敢說臣一家之言能管萬萬年。” 劉備一擺手:“到這時候了,還講什么禮儀忌諱,朕就直接問重點:你說說這殿興有福,到底是何道理?人心人性,會合為暗合殿興有福?別給朕說什么以史為鑒、舉古人例子以佐證,朕要聽的是人性至理。” 劉備這是拋開事實、想談心理學層面的推理了,只是他沒有接觸過心理學,也不知道那些術語。但劉備知道,只有這方面的答案,能讓他安心撒手。 李素也知道,不給點真正高屋建瓴、完全干貨的唯物哲學分析,是混不過去了。好在劉備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讓他安安心心吧。 至于答案,其實李素確實是有——他前世讀書學那些政治歷史哲學,剖析包括殿興有福在內的各種正統(tǒng)論的底層原理、用唯物史觀來解讀,那都是做過的。 來到這個世界三十多年,因為要靠這個吃飯,李素自己還深入解讀、加工、冥思,進行深入淺出的本土化改造。 所以這一切,他想得非常透徹,這是立身之本。 李素靈臺空明,全盤整理了思路后,冷靜肅然地說:“必要要聽天心人意的原理,那臣今天也不說那些大詞了。殿興有福,可以換個說法,叫‘歷史前進的必然性與曲折性’。 上古原始,中古分封,當今郡縣,天下熙熙攘攘,數(shù)千年來,總會前進,讓細民更得自主、君父盤剝降低。至于每每土地兼并后、軍閥混戰(zhàn)、重新均貧富,皆此類也。此即所謂歷史必然前進。 但人皆有模仿之心、逐利之心。所謂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看到別人成功了,沒成功的會甘心么?必然不會,所以膽小者會跟隨,膽大者會另起爐灶自立模仿。 故而每次有更迭制度的劃時代推進,最后首推者都不得好死,不能穩(wěn)定地親見其長久利益。 秦始皇首設郡縣,為皇帝,天下遺老舊貴就會想:這都行,為什么不是我? 天下苦秦久矣,陳涉初舉反秦、揭竿為旗。則武臣、韓廣接踵其后,皆以為‘陳涉王,孤亦得王’。 所以凡改變歷史走向者,躁進則時機尚未成熟、為前代反撲所殺,即使不躁進,只要他是第一個動手、還暫時成功了的。那模仿者也會瓜分之。 所以無論是動手時機快了還是剛好,最后都不免一死。因為他們的行為,會讓天下野心家覺得‘這事兒能模仿,我也行’。 而歷史最厭惡的,就是被簡單模仿重復,能被模仿的階段,是歷史的快速混亂迭代階段,不可能是穩(wěn)定階段。 歷史要出現(xiàn)一個穩(wěn)定階段,關鍵就是要上屋抽梯、滅絕跟隨者模仿的可能,讓模仿獲益到此為止,形成專利。 所以,只有殿興動手慢的人,他們的模式無法被模仿,因為你得先有找死之人幫他完成首倡,而且首倡得足夠強、到位了,他才能跟上殿興。任何人無法單靠自己完成殿興,歷史就進入了穩(wěn)定階段。 故而,臣私下總結,歷史的前進有必然性和曲折性。必然性是道理本身擺在那里的,天下人心所向的目標。 曲折性是為了篩選掉野心家、讓社會從一個成功模式不可被模仿的穩(wěn)定態(tài)、向另一個成功模式不可被模仿的穩(wěn)定態(tài)過渡的中間振蕩狀態(tài)。” 如果“模仿可能性”一直不被斷絕,那就會出現(xiàn)魏晉宋齊梁陳的六朝連續(xù)篡逆禪讓,或者是梁唐晉漢周宋的五代十國頻繁武裝奪權。 李素為宋濂方孝孺的殿興有福披了三十年的皮,最后抽絲剝繭抽掉天命德運,剩下的哲學原理居然是唯物史觀的歷史必然論與曲折論。 要不是看在劉備要死了,李素是絕對不告訴他的。 劉備聽完這些后,眼神忽然空洞了一些,瞳孔也縮放數(shù)次,長舒出一口氣:“原來……說白了竟是如此么。雖然沒那么神圣,但朕怎么反而更放心了。也罷,子孫自有子孫的機緣。大漢已經深入人心,沒什么好擔心的了。” …… 劉備倒也不至于那么戲劇化地當天就因心病盡去而如何如何,他只是變得吃得下睡得著了,狀態(tài)居然還有所回光返照,多撐了好幾天。 一直到九月過半,臨近下旬的一天,之前遠在東北駐扎、這幾年一直率軍維持地方、肅清游牧余孽的趙云,總算是風塵仆仆輕裝趕回了雒陽。 劉備還沒見到他麾下如今最信任的、還健在的武將呢,心里當然還吊著事情。 比趙云地位高的關張已經不在了,比趙云地位低的馬黃太史也都沒了,更低一級的徐晃,也已經久病纏身(歷史上徐晃病故于227年) 劉備要信賴一位武將托以軍務方面的后事,自然非趙云不可。誰讓這一世趙云的地位和軍功,也遠非歷史同期可比呢。 他可是以驃騎將軍的身份,不但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立下諸多功勞,最后還完成了在瀚海與狼居胥給漠北鮮卑最后一擊的偉業(yè)。 之前只是關羽還在,上面位置也沒空出來,不可能給趙云升官,現(xiàn)在要托孤,老一代的三兄弟在短短九個月里都要走了,剩下的肯定要升一級。 趙云沒有演義里說的那么老,他187年跟隨劉備時,剛剛弱冠之年,所以今年是五十九歲。 趕到雒陽后,他直奔皇宮德陽殿,拜見了劉備。 大殿上歇滿了群臣,都是賜了席榻跪坐等著。只有三五個地位最高的,站在近前聽候吩咐。 劉備也算仁慈,知道下面人等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等到,要是一直站著也累人,說不定還誤事,就賜了墊子。 至于跪坐,漢朝人之前本來就這樣的。 也就近年來李素這些人覺得不舒服,才開始把胡凳漸漸改良、讓漢人自己也養(yǎng)成了新的坐姿。不過皇宮大殿這種正式場合,依然還要跪坐。 趙云也就越過群臣,直接走到劉備面前,還略微掃視了一眼,注意到旁邊另外站著的,只有李素和諸葛亮二人。此外還有剛當了兩年太子的劉理,跪在劉備面前,聽取父皇教誨。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