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道路-《漢鼎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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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雷遠所部出現的那個時刻起,整場戰斗就已經結束了。
喧鬧的戰場幾乎瞬間就安靜下來,只剩下極少數的幾個人還在持刀抵抗。而他們的抵抗在勢若怒濤般涌入的步騎們面前,就像是浪潮尖端的泡沫那樣迅速破碎。
雷遠瞇縫著眼睛,看著陳蘭被樊宏等親衛拖到了前方不遠處,一刀梟下了首級。
與他一齊被梟首的,還有陳蘭所屬的部曲首領、勇士、心腹近百人,這些人無不掙扎著、哀求著、痛罵著、哭喊著,可最終也避免不了身首異處的命運。
這么多人同時被斬首,強烈的血腥氣和尸體失禁的屎尿臭氣混合在一起猛地撲上來。如果在數日以前,雷遠一定會下意識地規避這種局面,但今天他只微微皺眉,便神色如常地從兩排首級當中策馬前行。
或許他仍然不是那種自如存身于尸骸之間、將死亡視若等閑的真正武人,但眼前這點場面,能算什么呢。這些猙獰可怖的首級,便如列隊恭迎一般,恰到好處地體現了廬江雷氏下一任宗主的威嚴。
他輕輕帶馬,在陳蘭的首級面前停步。
與其同伴相比,陳蘭此刻的表情很平靜了。這位灊山中的一方大豪,臨終時既不掙扎,也沒有多余的言語。
這一路行來,所見到百姓們、部曲們互相攻殺戰死的凄慘景象,曾經讓雷遠滿懷怒氣。但是陳蘭的首級被砍下后,雷遠便沒有多少怒氣了,他只是覺得覺得荒唐。
當雷遠和他的部屬們在前線舍死忘生的時候,當士卒們希望能用自己的死換來家人安全的時候,某些人為了攫取私利,卻不惜摧毀將士們奮戰的成果,不惜付出追隨他們的百姓們的性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人?
他雙腿一夾馬腹,繼續前進,走了幾步,忍不住嘆氣道:“陳蘭這人……昔日是袁公路麾下執掌方面的將帥,位高權重。當時袁公路勢力橫跨三州十一郡國,儼然有奪取天下的機會,而陳蘭便是開國的功臣了。那時候家父只是堂兄雷薄手下甚少資歷的部將,遇見陳蘭是要拜見的。”
腦海深處的記憶突然出現,讓雷遠有些不適應。他頓了頓,繼續道:“……我那時候年紀幼小,也跟著拜伏過好幾次,頭都不敢抬,只聽到從騎上百、縱馬奔騰的聲音,真是威風赫赫。”
趙云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么。他能夠感覺得出,雷遠只需要有個聽眾罷了。
“……但是仲氏政權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土崩瓦解了。陳蘭也越來越落魄,從統領萬軍的大將、到地方豪霸的首領、再到現在這個結果……其實他本人沒有變過,他所竭力謀求的東西也從來沒有變。只不過,這條路根本就不對。”
走這條路的人很多。
如曹公這樣的英雄,一邊毫無人性地屠殺百姓以釋放自身的暴虐,一邊驅使百姓像奴隸般的屯墾,在他們的身上盡情榨取;如陳蘭這樣的土豪,依靠百姓的勞作維持自家豪奢生活,又想用他們的性命為自己攫取更多。無論曹公這樣的大人物,還是陳蘭這樣的小人物,他們所思所想只有自己,和百姓沒多大關系。
他們或者成功,或者失敗,都是這條路上的同行人,但雷遠就是覺得,他們的道路不對。
雷遠繼續策馬前行。
隨著他的前進,不斷有甲胄鮮明的扈從手持矛戟向前,肅然立于道路兩側;而在雷遠視線所及的、被隔開的稍遠處,無論是陳蘭所部的將士們、雷緒本營的將士、亦或是數日之內被雷遠迅速糾合到一處的將士們,都單膝跪地行禮,其勢如風行草偃。
“我想,在陳蘭自己看來,他只是沒有運氣。畢竟在這樣的環境中,不爭,就只會越來越落魄;爭過了,還可以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成功,所以他才會貿然發動叛亂吧。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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