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鳳凰臺上憶吹簫·傷逝 虎竹新還,龍泉待解,將軍奏凱神京。更指間流艷,一曲長縈。小院憑肩私語,空相許、花月佳盟。三生誓,無邊弱水,惟此濯纓。 猙獰,衣香繾綣,化淚血斑連,染指猶腥。悔千端乖誤,酸楚填膺。夢里隔窗相喚,終不顧、啼枕頻驚。長遺恨,中宵轉(zhuǎn)側(cè),蕉雨鈴聲。 瑟瑟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她覺得自己看到了夜無煙,他似乎就在她身邊,可是,等她要抓住他時,眼前便出現(xiàn)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似乎是在提醒她,他已經(jīng)不在了,她永遠(yuǎn)也見不到他了。 瑟瑟再次醒來時,是第二日的午后,雪早已停了。 她緩緩睜開眼,眼角還有尚未干涸的淚水。臉側(cè)的枕頭上,亦是潤濕了一片。她眨了眨眼睛,看到頭頂上那素白的帳頂,鼻尖處,還有一股腥甜的血的味道。 她慢慢地支起身子,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身上的傷口疼得她晃了晃,手臂無力得幾乎支撐不起孱弱的身子,差點(diǎn)兒撲倒在床榻上。 “小姐!我來扶你。”紫迷看到瑟瑟醒了,慌忙過來扶住了瑟瑟。 瑟瑟坐在床畔,原本冷漠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凄涼,她嗓音嘶啞地說道:“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她抬眸,凄清的眸光在紫迷臉上凝注了一瞬,“夢見……夢見了夜無煙,他……他……” 她眸光凄楚地望向紫迷,神色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迷惘,說了半天,卻連一句連貫的句子都沒有說成。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那個夢,那個可怕的令她心神俱碎的夢。 紫迷忍住眸中的淚意,攙扶著瑟瑟坐到妝臺前,微笑道:“小姐,不過是一個噩夢罷了,別想太多了。紫迷給你梳妝,外面雪停了,我們出去賞雪。” 她也多希望那是一場噩夢啊! 紫迷拿出篦子,開始為瑟瑟梳理長發(fā),然后麻利地為她綰了一個流云髻,揀了一支白色的玉簪簪到了發(fā)髻上。 瑟瑟望著鏡子中自己憔悴的面容,還有那有些紅腫的眼睛。 她終于在夢里哭出來了嗎? 她扶著桌子,踉蹌著站起身來,緩步向外走去。 院子里,白雪皚皚,觸目所及,全是白色。真是一個粉妝玉琢的水晶琉璃世界。瑟瑟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身后的雪地上,留下她蜿蜒的腳印。 紫迷派人搬來一個軟椅,放在了院中的亭子里。 瑟瑟躺在軟椅上,仰望著天空。 天空高遠(yuǎn),流云縹緲。雪停了,梅花開了,日頭再次出來了,這個世界還是一如既往地美麗。 瑟瑟垂下頭,忽然一陣眼熱,那一直淌不下來的眼淚忽然就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伸手去擦,卻無論如何也擦不干凈,好像是怎么流也沒個消停。一顆心更是疼得好似一片枯萎的落葉,在冬日的寒風(fēng)里瑟縮,隨風(fēng)飄零。 夜無涯是什么時候來到她身邊的,瑟瑟都沒察覺到。直到身側(cè)忽而伸出一只手,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一塊純白的素帕,去擦她臉頰上止不住的淚。 瑟瑟抬起眼眸,看到夜無涯俊雅的臉上,那抹寵溺的笑。 “大冷天的,哭什么呢,小心把眼淚凍住了。”夜無涯一邊擦著她臉上的淚水,一邊輕輕說道。 夜無涯不再穿那襲錦繡藍(lán)衫,而是身著赤紅色的龍袍。無涯終于執(zhí)掌了河山社稷,那張俊雅的臉,如今看起來,眉梢眼角也隱隱透出凜冽和無形的霸氣。他現(xiàn)在武功也不弱,瑟瑟已知道當(dāng)日在皇宮,那個要救她的黑衣人便是無涯。如今的無涯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初溫文淡雅的他了,已經(jīng)深具帝王之氣。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皇帝了,可是瑟瑟依舊坐在軟椅上,沒有起身,也沒有施禮,她沒有心情在乎這些虛禮。 “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他……那個夢好可怕。我才哭了。”瑟瑟抬首,清麗的眸中布滿了濃濃的迷惑和痛楚。 夜無涯心中狠狠一震,看到瑟瑟如此憔悴的樣子,他幾乎有些不敢置信。這還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纖纖公子嗎?還是那個叱咤風(fēng)云的碧海龍女嗎?此時的她看上去是如此脆弱,如同失了伴侶的孤雁,彷徨無依,悲慟凄婉。 她下意識地在抗拒那個事實(shí)!她不相信那是真的!原來她也有逃避事實(shí)的時候。 夜無涯輕輕嘆息,他緩步上前,九五之尊的身子在她面前低低俯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那突然的涼意通過手傳入到他心中,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涼了起來。 他定定地說道:“瑟瑟,聽我說,你沒做夢,那是真的。六弟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為了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帶著一絲凄楚,但是,吐出的話語卻無疑是殘忍的。 這話語,一字一字,那么清晰,如同冰冷的雹子,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 “你為什么要騙我?他怎么可能離開人世,不會的!你騙我!我恨你!”瑟瑟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隔著厚厚的冬衣,掐得他手臂生疼。 “你不信,那好,現(xiàn)在我就帶你去他的靈堂,看看他的尸身!”他無奈之下,終于下了狠心。他一用力,將她從軟椅上拉了起來,就要帶她走。 她一把打落夜無涯的手,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沒有死!那是一個噩夢,我要睡,醒來后他就會出現(xiàn)在我身邊。”她笑了,絲毫不見悲戚和哀婉,而是,清純而明媚的,就如同綻放在積雪下的寒梅,美得令人心碎。 然后,她就在那笑容里緩緩倒地。 這一次,瑟瑟再沒有醒過來,她一直在昏睡,和前一次的昏迷不同,她睡得很安靜很恬靜。起初的時候,大家還覺得很欣慰,覺得讓她睡一睡,總比一直傷心要好。 可是,一直睡了三日,她還沒有蘇醒的跡象,紫迷終于急了,小姐雖然嘴里不相信璿王已經(jīng)去了,但是,其實(shí)她心里,還是相信的,否則,她不會這么一睡不醒,一心求死。瑟瑟如今這樣子,倘若不是還有呼吸和脈搏,幾乎令人以為,她已經(jīng)不是一個沉睡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這三日,夜無涯每日一下朝,便從宮里趕過來,守在瑟瑟床邊。不眠不休,他整個人迅速地憔悴下去了。 他握著瑟瑟冰涼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就像是冰雪鑄就的,隨時都可能會化去。恐慌,在心頭蔓延,他低低地堅(jiān)定地說道:“瑟瑟,你要醒過來,你還有澈兒,你絕不能就這樣一睡不醒。瑟瑟,如果,你還想看到他,就一定要醒過來。否則,你就永遠(yuǎn)看不到他了。” 他在瑟瑟身邊一直說,低低地,柔柔地,一直說。白日說,晚上說,直到說得他嗓音喑啞,他終于看到她的眼睫顫了顫,睜開了那雙清澈的眼睛。 “他在哪里,他還活著是不是?”三日三夜的昏睡,沒有吃一點(diǎn)兒東西,她竟然從床榻上猛然坐起身來,急急問道。 無涯徹底呆住了,望著瑟瑟焦急期待的模樣,有些話幾乎要沖口而出,然,他終于忍了忍,良久才沙啞著嗓子低低說道:“去看看他吧,今日,是他出殯的日子。” 夜無煙的靈堂設(shè)在璿王府。 馬車在璿王府門前緩緩?fù)W。鹕韽鸟R車上下來,入眼,便是門前高掛著的長長的招魂幡,被冷風(fēng)吹著,時而飄上,時而又輕輕地落下。門口蹲著的兩只石獅子也套上了白色的布條。 府里面處處皆是縞素,屋檐下懸掛著的燈籠全部蒙上了一層白布,在風(fēng)里搖搖晃晃,透著無聲的悲戚。 靈堂之上,懸掛著重重白紗,莊嚴(yán)肅穆,夜無煙的靈柩就停置在白色的布幔后。守靈的都是夜無煙的部下,他們含著熱淚,在靈前上香、燒紙,極是輕手輕腳,似乎是怕打擾了他休息一般。 雖然,夜無煙生前曾經(jīng)造反,然而,夜無涯將夜無煙的起事宣布為驅(qū)除外賊,反而對他一番褒揚(yáng)。朝中的臣子也不是傻子,一來是因?yàn)樾碌鄣膽B(tài)度,二來,他們也著實(shí)是欽佩夜無煙的。 所以,來吊唁的人,絡(luò)繹不絕。 瑟瑟緩步走入到靈堂中,滿目觸目驚心的白色令她心頭劇痛,她定定站立在靈前,光拉長了她纖瘦的身影,映在墻上,虛浮而縹緲。她久久地佇立著,卻好似失了言語,只是眼神怔怔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靈柩。 她那種茫然若失的神情,那種縹緲蒼白的神色,令觀者心中一顫,原本還是有很多部下埋怨她的,要不是因?yàn)樗篃o煙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然而,看到她,心里突然間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哀戚得難受。 就這樣,要永遠(yuǎn)地訣別了。 他活著時,她尚能給自己一個安慰,哪怕是相思,哪怕是痛恨,哪怕是哀怨,可也強(qiáng)過虛無。而如今,人已逝,她的這顆心,卻要放到何處? 靈堂內(nèi),瑟瑟看到夜無煙僵硬地躺在靈柩之中,身上,不再是血肉模糊,穿上了干凈的白色壽衣,只是,她依舊看不清他的模樣,臉上,簡直燙傷得太嚴(yán)重了。 不知為何,這一次,瑟瑟面對著他的尸骸,心中竟是平靜得很,竟然再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難道說,她這么容易就接受了他的逝去,這么快便從哀傷中走了出來? 她細(xì)細(xì)地看著他的容顏,伸指緩緩從他臉上撫過,目光凝注在他那頭黑發(fā)上。那夜,這黑發(fā)是和血液冰水黏在一起的,她并沒有看出來,他的發(fā)似乎是短了許多,而且,不似以前黑亮了。 這,難道也是因?yàn)槭苄趟鶎?dǎo)致的? “江姑娘,時辰到了,我們要出殯了。”金堂走上前來,極是客氣地說道。 金堂換了稱呼,不再叫她王妃,王爺已逝,再沒有王妃,而她本沒有和他名正言順地成親。 她平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既沒有哭泣,也沒有哀傷。她平靜地看著他的靈柩被抬了出去,抬到了馬車上,沿著十里長街,送到了皇陵之中。 “無涯,我要去陪她!你能不能幫我安排?”瑟瑟抬眸,低低問道。 一直沉默的夜無涯望著瑟瑟清冷的面容,輕嘆一聲:“我能拒絕嗎?”他搖了搖頭,“我去安排!” 皇家的陵園位于皇城北部的岷云山,此山被青江環(huán)繞,風(fēng)景秀麗,山水環(huán)境絕佳,乃絕好的風(fēng)水寶地。眼下是冬日,山中只有松柏青青,寒梅艷艷,以及漫山遍野的積雪。 山中的氣溫自是不比皇宮,極是幽冷,呼出的氣息都是白氣。山中有守靈的房屋,夜無涯命人從山下運(yùn)來一車火炭,在屋內(nèi)同時生了兩個火爐,屋內(nèi)才有了一絲暖意。 無涯原本要從宮里撥幾個宮女過來陪瑟瑟的,都被瑟瑟回絕了。瑟瑟就連紫迷都沒有帶著,只有她一個人,在這后山的山野中居住。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陪著夜無煙。隨身攜帶的,只有一架瑤琴。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