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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千字大章，今天兩章加上昨天欠更——也就說今天早上要更的，本來說早上寫好，但劇情連續(xù)就沒能在出門前寫完，回來后一直寫到現(xiàn)在。】

    種樸輕輕扣了扣桌邊，眉心微皺，“想不到幾年前江南燒工廠的事到現(xiàn)在還沒完。”

    種樸是因為種沐帶回來的商會會議內(nèi)情，匆匆自綏德返回的。

    種沐前兩天才去京兆府參加過雍秦商會的理事會議，會首馮從義就商會所面臨的形勢，以及未來的發(fā)展，都做了詳細說明。

    雍秦商會囊括了關(guān)西所有排得上號的工商業(yè)主，以及幾乎所有的大族豪門，背后還有著韓岡這一堅實后盾。但這一后盾明年就要離開相位，作為韓岡溝通商會的代表，馮從義肯定要透露一些內(nèi)情，以安定人心，因而這一次的會議便顯得極為重要，重要到種樸都要在第一時間趕回來了解。

    剛剛經(jīng)過了一天半的旅程，回到延安的種沐臉上看不見疲色，“馮會首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好美食，好美色，圣賢都難免。人心好利，此乃天理，但必須要知節(jié)制，不可一味放縱**，悖了仁心。”

    “不用說這些廢話了。”種師中不耐煩的打斷，他這些日子正顧著練兵——都堂宣稱對遼要作戰(zhàn)到底，種師中就盼著能被選去攻遼——族中產(chǎn)業(yè)的事他壓根就不想多問，“江南的絲廠現(xiàn)在用倭國和高麗的奴工，人工比我們關(guān)西少得多。這種事還用多說嗎？直說準備怎么辦吧？”

    在場的幾人當然還記得，正是因為那一次的暴動，使得雍秦商會內(nèi)部通報到所有開辦工廠的會員們，對工人展開了大檢查，確認是否有暴動的可能。

    而結(jié)論是否定的。關(guān)西工廠對工人的待遇，遠比江南的工人要強，能吃飽喝足，自是不會有人鬧事。但與暴動可能微乎其微所相應(yīng)的，就是關(guān)西工人的人工極為高昂，一年三十五六貫都只是平均數(shù)。

    除去購買裝備和軍事工程的費用，剩下軍費平均到每一名士兵身上，也就這個數(shù)目了。而這些禁軍士兵拿到手的現(xiàn)錢，還不到這個數(shù)字的一半。

    這樣人工，拿到其他路州，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做官的官人里面都有每個月只拿三四貫料錢的——雖然只是從九品，雖然沒計入衣賜、冰炭、年節(jié)和其他各種收入，但那到底是官人啊，每年實打?qū)嵉馁毫襄X竟然跟每天一身骯臟的工人差不多。

    連只有一半收入的士兵都沒暴動，關(guān)西的工人當然更不可能暴動。但關(guān)西工廠主們的寬厚，其他地方的工廠主卻沒有一個能學(xué)得來，全都是盡一切可能的盤剝工人。

    江南絲工在魔教的煽動下暴動，燒毀工廠、搗毀機器、殺掉廠主，當暴動被平定后，江南的絲廠廠主們，不約而同的開始外購奴工，倭人和高麗人充斥在江南絲廠中，而且使用奴工還多了一個好處，就是能用婦人和幼.童了——如果使用的是漢家婦人，必然會引來衛(wèi)道士的各種抨擊，壓榨漢家童子，那就更要引動無數(shù)責(zé)難，朝廷更因此徹查了多次，十二歲以下的幼.童嚴禁進入工廠勞作——但這一切保護，對異族并不適用。

    因為這些絲廠廠主的肆無忌憚，絲綢的成本降到了關(guān)西工廠主們都不愿與之較量的地步。關(guān)西工廠主們只能依靠不斷進步的技術(shù)和優(yōu)秀的工人，保住對棉紡織業(yè)的控制。

    但隨著棉紡織業(yè)的發(fā)展，也就是棉布的銷量，近年來增長越來越慢了，排除西域北庭，商會所能控制的棉田也快要到了極限，商會中的成員對這一趨勢，都感到十分擔(dān)心。

    種師中別的沒在意，這件事還是記得的。

    “急什么？”種樸瞪了種師中一眼，“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問清楚怎么行？”

    種師中性子急躁，正在做正經(jīng)事的時候被拉過來，更加心煩，“等二哥，五哥，九哥他們來了后又要聽一遍，這煩不煩？”

    “事關(guān)玉昆相公，沒有他，你去了北面都沒處立功。”種樸臉一板，“安心坐下聽！”

    種家現(xiàn)在是關(guān)西第一將門，老一輩已經(jīng)在家休養(yǎng)，族中之事都是他們這一輩的兄弟來管，官中的，軍中的，還有族中產(chǎn)業(yè)上的，權(quán)力都分到種樸這一輩的兄弟手中了。但是，族長不是種家嫡長一系，而是種諤之子種樸。

    種樸一聲呵斥，種師中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耐下性子，坐著沒敢動彈。

    種樸轉(zhuǎn)回頭，溫和的對種沐道，“十五，你繼續(xù)說。”

    種沐偷眼瞥了性子急躁的叔父一眼，“馮會首說，江南絲廠那是涸澤而漁，絕無好結(jié)果。”

    種師中動了動嘴皮子，強自忍住了，繼續(xù)聽下去。

    種沐手上有一本小冊子，這是他參加會議時自己記下的筆記，每一句就只有簡單的幾個字，不過配上頭腦中的記憶，卻幾乎將馮從義的原話都復(fù)述了出來。

    “我們關(guān)西人開廠，比如棉紡織廠，商會會給最合用的機器和技術(shù)，平安號會給貸款支援。只是因為需要更好的操作水平，對工人的要求很高。這就使得關(guān)西的工廠，必須優(yōu)待工人。

    其他地方就不一樣了。完全把人當做消耗用的工具。再舉個例子，就比如繅絲廠，工人的手必須時常伸進滾水中，挑出蠶繭的線頭。新工人第一天就會把手燙傷，之后一直都很難愈合，三五年之內(nèi)，整個人就廢掉了。為了避免出現(xiàn)當年燒廠再現(xiàn)，絲廠主大量使用倭國和高麗奴工。

    他們這么做，看起來人工成本時低了許多。但我們的工人是努力的做事，而奴工則是被動無奈的做事，效率就不一樣。還有機器，奴工操縱不了太高級的，而我們用的永遠是最好的。這樣一來，我們一個工人能抵其他地方五個人干的活，甚至是十人，二十人。所以細細算下來，關(guān)西工廠平均到每一匹棉布的人工成本，其實比江南絲廠的絲綢都低。”

    “而且那些廠主最蠢的地方還不止這一點。他們大量使用奴工，這么做的結(jié)果，是原有的工人無事可做，而做事的工人又買不起出產(chǎn)的絲綢。”

    “織造的買不起布料，種地的買不起糧食，不說仁義二字，就是以商論商，都是蠢事一件。”

    “香精香料的買賣規(guī)模，永遠比不上布帛生意，而布帛買賣又比不上鹽，鹽比不上糧食。為什么會有這個區(qū)別？”

    種沐說到這里，就停了下來。

    種師中不耐煩的敲了敲扶手，種樸則想了一想，抬起眼：“是因為使用的人多與少吧？”

    種沐點頭，“十七叔所言正是。正是需求多與寡，必要或不必要的差別。”

    “越是不可或缺的買賣，規(guī)模就越是大。人不能不吃飯；鹽也不能缺，只是比糧食需求要少；布帛當然也重要，但總比不得米麥和鹽，至于香精香料，沒了也死不了人。”

    “京兆府斗米八十四文，從潼關(guān)運進來每斗也要七十五六文，還有各色稅費，每斗還要再加三四文成本。米店真正能賺的，一斗米也就四五文的樣子。可這一斗米看著是利薄，實際上做得大了，一年都能有幾萬貫的賺頭。東面的福建人是怎么情況，諸位……呃，”種沐從筆記本的記錄上抬起頭，“兩位叔父也許都知道，他們仗著手里每年出產(chǎn)的兩千三百萬石稻米，就把天下的糧價操控在手中，看著一直都是低價，仁義之名傳布天下，卻把糧食上的錢都賺了，比貴價賣的時候都賺。其他商貨也是一般。按照馮東主的說法，市場越大，壟斷市場就越有利益。”

    饑荒時，富貴人家高價售糧，其實很多時候都是為了收買農(nóng)戶手中土地，并不只是貪圖那么一點糧食利潤。只有城市中的糧商，才會只把心思放在利潤上。

    但不論這些人的相反如何，過去的做法又如何，自從福建商會崛起之后，他們就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了。

    福建商會控制了南洋周邊數(shù)以千百計的種植園，即使是在南洋有產(chǎn)業(yè)的雍秦商會成員，都把種植園產(chǎn)出的糧食交給福建商會代售。福建人由此控制了天下糧價，在他們的操縱下，開封府無論災(zāi)情如何，糧食永遠不漲，而其他州縣，糧價的波動也沒有過去那么大了，這是福建商會的功德，博得了無數(shù)善名，同時他們也在其中賺到了更多。

    以此為例證，馮從義的道理，外人也許還不明白，雍秦商會的成員只要聽了，很快就都會明了了。

    種樸只瞑目深思片刻，就點了點頭，“有道理……繼續(xù)說。”

    種沐道：“只是商會轄下的工人，按去年的統(tǒng)計，足足有八十萬人。”

    “八十萬？！”百無聊賴的種師中聽到這個數(shù)字，都驚訝起來。

    種樸在旁做證，“就有這么多。十九你不知道，我們家里的產(chǎn)業(yè)就有七八千工人了。”

    種沐也道：“的確就有八十萬，關(guān)西男丁的十分之一。”

    凡是人數(shù)在超過兩位數(shù)、基本實行了機械化的工廠，全都加入了雍秦商會，也就是說這些工人基本上都是雍秦商會的管理下。

    僅僅是機械、鋼鐵、礦產(chǎn)等與日常生活聯(lián)系不緊的重工業(yè)，就有二十余萬工人。加上紡織、器皿制造等輕工業(yè)，總共吸納了關(guān)西全境超過十分之一的成年男子。

    聽著種沐細算，種師中咋舌不已，“都比關(guān)西兵籍上的丁口多一倍了。”

    種樸道：“賺錢的，肯定是要比花錢的多。”

    “其他地方的工人其實也不少。徐州的工礦，最多的時候就有十五萬人。江南絲廠的工人，也有二三十萬。京師就不用說了，各種工廠加起來，至少十萬人。但我們的八十萬，全都是有錢的！這八十萬人背后，就是至少五六十萬戶人家，兩三百萬人。”

    種樸一拍桌子，明白了種沐想要說什么，“市場！”

    種師中本是迷糊，但得到種樸提醒，也明白了過來，倒吸一口涼氣，“兩三百萬買家！”

    “按照會中統(tǒng)計，我們關(guān)隴地區(qū)的中等人家，每人每年的棉布用量在一匹半。如果這八十萬工人買不起棉布，就等于每年少了近五百萬匹的銷量。在關(guān)西，包括隴右、關(guān)中，各色棉布的年銷量可也只有不到兩千萬匹。”

    “四分之一啊。”種樸一聲嘆，不細算他都想不到，這些出賣勞力的工人，竟然會是工廠產(chǎn)品的大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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