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后顧(下)-《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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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債的嘛。這脾性跟當鋪是一樣一樣的。”
“一千貫賣了又如何,”另一名年紀略大的編輯嘿聲道,“還不是還不清,再過幾天欠賬就又回來了。你們都記住啊,真要到了要借驢打滾債的時候,徑直去上吊抹脖子更好點,至少不會拖累家人。”
兩名年輕的記者深有同感的點頭。
這座院子雖破破爛爛,地面又小,但終究是在新城內的五間三面的四合院,實打實能賣一千貫。加上印刷機、紙張、油墨,還有桌椅板凳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一千二三總是能賣得到的。
但總編兼社長,他親自經手借來的高利貸,一年不到就已經翻了一番,到了一千五百貫。足以讓十五個普通百姓懸梁跳河的數目。
這間報社,可是嚴重的資不抵債。
“在做什么?”負責報道新聞的主編突然出現在三位正聊天的記者和編輯身邊,看著桌上滿篇的空白,頓時大發雷霆。
“還在咬什么耳朵?!”
“還不去做事?!”
主編李琪一聲斷喝,幾位編輯頓時抱頭鼠竄。
幾個人一哄而散,李琪則在他們身后一聲嘆息。
李琪其實都聽見了,也早看見了,他現在是萬般后悔,不該被正對債主卑躬屈膝的那位前輩所蠱惑,離開了雖然小、卻有著光明前途的報社,跑來做什么合伙人,還把自己坑成了股東。名為主編,可頭頂上還有一個總編兼社長。報社欠債,連他也一樣身背債務。不知多少次想離開,卻無能為力,上賊船容易,想下去可就難了。
要債的沒過多久走了,他們還有許多肥羊需要壓榨,但編輯部內的效率卻沒有恢復。
看了看人心浮動的編輯們,李琪暗嘆了一聲,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就算是他,也是早早就做著改換門庭的美夢——只是身為股東逃不掉而已——原本跟著自己的新人,現在都混到了齊云快報做記者,而自己卻還在草臺班子中混日子。
還在為往事懊惱,李琪卻聽見總編正拍著桌子,大聲叫,“這是誰寫的?!是誰去采訪合宜鐵路社的?”
總編兼社長的憤怒隨著聲音傳遍編輯部的小院中,李琪皺了皺眉,一名青澀得仿佛桃樹上剛剛結出的小毛桃的記者,慘白著臉從房里出來了,磨磨蹭蹭的走進了總編室中。
總編連眼皮頭沒抬眼看他,反手將稿件丟了出來,“題目重新寫。”
小記者一頭霧水,他緊張的問,“總編,如何改?”總編只吩咐了要改,但怎么改才能讓總編滿意?
“還要問?!”總編抬起頭來,聲音抬高了八度,“《舉債修路可行否》?這么蠢的標題還要問怎么改?說過多少遍了,誰要你去想的?”總編的指尖快要把稿紙戳爛。
小記者人是懵著的,張口結舌。
“都讓你氣糊涂了,”總編飛快的改口了,“你寫這個題目,想讓誰去想?”
小記者結舌張口,臉色更懵。
總編抖著稿紙,“報社登新聞是做什么?跟衙門貼告示一樣,是告知,不讓那幫愚民動腦去想對錯?我們說的,報紙上登的,那就是對的。你明不明白?!要是那幫子愚民看條新聞都要被提醒著去想一想,報紙就別做了。”
小記者張口結舌,總編的話是一盆冷水澆在他準備成為士民喉舌的頭腦上,“可,可是,齊云……”
總編當即就爆發了,“拿塊鏡子自己照一照,你是去兩大的料嗎?好好看一看你自己寫的文章,再看一看你寫的標題,到底能不能讓人粘著你,等著看后續?”
總編教導起不成器的下屬,那是不遺余力,“一篇文章,哪里最重要?題目!”他指著南面,“國子監的學生下科場,幾千人的卷子,正常誰能將申論的文章一一看完,最終還是要看破題的前兩句。一句就要把考官的眼睛給黏住,這就是本事。”總編緩了口氣,“我不求你能下科場,但總要把標題寫好,引得人多看兩眼。齊云是齊云,我們是我們,兩家路數不一樣。你先把眼下的路數做熟了,把走學會了,再跑不遲。”
小記者新人被一通教訓,回到座位上苦思冥想,終于稍有所得,將采訪時,被采訪者的表態總結了一下,然后寫出來——《舉債修路死不悔,為民筑道正當時》。
他戰戰巍巍的把稿紙交了過去,一分鐘后,臉上得到了總編的回復。
將新聞手稿揉做一團,一把砸在小記者的臉上,總編的詬罵如暴風驟雨:“你知道給錢的是誰?你知道是誰給了你工錢?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道理你懂不懂。去合宜采訪前沒人跟你說嗎?到底是為什么去采訪?!去了合宜一趟,那邊是什么情況,難道還不知道?你采訪什么去的?給錢是大爺。要是章相公、韓相公能讓我這報社旱澇保收,我就去當朝廷的狗。不給我,那就是黃大戶要我們咬誰,我們就咬誰!明不明白?”
小記者沐浴在口水中,頭暈目眩。怒極攻心的總編說得顛三倒四,他根本就沒明白。
“算了。”總編不耐煩了,提聲叫道,“李三,教教你的人。”
李琪踱了過來,笑著安慰了小記者,“沒事,你是初學乍練,慢慢來。”又對總編道,“年輕人嘛,總是從不會到會的。”
總編更加不耐煩,“那勞煩李三你把他給教會了。”
李琪還是慢悠悠,“這件事呢,也不全怪他,總要給人提個醒吧。”
“那怪我鄒金一了?”總編瞪了他一眼,但還是拿出炭筆,在凈利數字上圈了一下,在負債數目上又圈了一下,然后把筆一丟,“好了,該明白了。”
小記者看著兩個圈,去還是不懂。一臉困惑的看了看鄒金一,又看了看李琪。
總編鄒金一的一對掃帚眉立刻就豎起來了,李琪則是不急不躁,“你去采訪也知道的,合宜社現在情況不好,被人盯上了。”他意味深長的在‘盯’字上加了重音。
小記者雖是新人,終究不是笨蛋,啊的一聲輕訝,當下就明白過來。再看看被圈起的地方,弱弱的抗議道,“凈利是還清利息后的利潤吧?”
鄒金一登時翻了面皮,拍案而起,“要你教我嗎?!我不知道。要不要在社里開個課,教一教什么是毛利,什么是凈利?別自作聰明,當別人不懂?!”
“好了。”好幾個在關注總編室的老員工同時松了口氣,“沒事了。”有人做了出氣筒,這下子就安全了。每次討債的來,總編總要找人泄泄火,如今他沒錢去城東消遣,報社里的成員可就倒霉了。
總編像極了一條被搶走了飯盆中肉骨頭的狗,一陣狂吠,“我們有要你編造?有要你說謊?沒有吧。韓相公說要實事求是,我這難道不是實事求是?!”
小記者在暴風驟雨中肝顫膽寒,求助的看向李琪。
李琪語重心長,“我們做報紙的,底限是不說謊,但態度還是要有的。”
看著一臉溫潤醇和的李琪,小記者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短短的時間,他就成長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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