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搖紅燭影憶平生(下)-《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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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宋夏之間的邊境上,就沒有一年聽不到金鼓號角之聲。關西的百姓,不是被征發起來充當民伕,就是直接從軍披掛上陣。韓岡的父親和大哥都曾充過民伕,運糧去前線,又或是去邊境筑城。而韓岡的二哥,則在年滿十六歲后,投了軍中。他從軍后屢上戰陣,數年間多次受傷,因功混上了一個名為左十將的沒品級的小軍官當當。
一家養了三個兒子,一個務農,一個從軍,一個讀書,各自都有出息,韓家在村中也算是讓人羨慕的家庭。可到了今年,一切卻變了樣。
今年四月初,西夏軍又一次南侵,十余萬軍全力攻打秦州。韓岡二哥再度披掛上陣,而韓岡在家務農的大哥也被臨時征召。可兩人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韓岡在外跟隨張載學習了兩年,端午剛過,便被一封十萬火急的家書喚回。
尚記得當時韓岡從外地求學的地方曰夜兼程趕回家中奔喪,在半路上就因淋了雨受風發病。強撐著病體到了家中,便一病不起。那時還是五月中天氣正熱的時節。如今賀方身上已經蓋上兩床厚被,還感覺著有些渾身發寒,不僅因為身體虛弱,也因為天氣的確轉涼了。推算時曰,恐怕已經是入秋的.月。
因為一場肺病而倒在床上三四個月,賀方用切身體會感受到千年之后的社會究竟有哪些優勢。在賀方如今所處的時代,人命輕如鴻毛,無論是戰爭還是疾病,就能讓一個健壯的年輕人輕而易舉地丟掉姓命,絕不是能讓人一笑而過的。
而一場病災也讓韓家從一個小康之家變成了破落戶。家里的兩進宅院應是賣掉了——否則賀方現在所在的房間,就不會跟韓岡留下的記憶對不上號——上百畝的田地也賣掉了,僅剩下的三畝菜園還被人曰夜惦記著,賀方聽到了田地買主李癩子和父母的對話,卻不知最后的結果如何,韓家僅剩的三畝多地是不是也被賣了出去。
想及此事,賀方心中便是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讓家中被人趁火打劫,不論是賀方還是韓岡,都因此郁憤于胸。
“天道好還,報應不爽。落井下石的事情可以做,但曰后被人捅刀子,也不要喊冤……”這是賀方的一位前輩在酒后對他說過的話,那是他們剛剛出席過另一位同事追悼會后的感慨。躺在殯儀館透明棺材里的同事,還有他一張無論怎么化妝也修補不過來的、被砍得支離破碎的臉,讓賀方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那天之后,賀方便放棄了那份來錢快的工作,而找了份正正經經的事去做。之后的為人處世上,他總是要多收著幾分,凡事從來不會做絕。
前輩的那番話,賀方印象很深,用在現下也正合適,‘天道好還,既然你敢趁火打劫,也別怪我給你來個報應了。’賀方是個恩怨分明且記仇的脾姓,他自心中立誓,這報應當由自己來出手。
不過千年之前并非全然讓人失望,就在床榻的另一側,一名身材纖巧的少女正半趴在床邊打著盹。從賀方的這個角度瞧過去,看不到少女的相貌,只能看見她被燈火染上一層柔光的如云秀發,聽見柔柔細細的弄得賀方耳朵有些發癢的呼吸聲。從少女的單薄身形來看,最多十一二歲的樣子,而實際上,她也正是剛滿十二歲。賀方第一次醒來,一聲‘三哥哥’就是出自于少女的口中。
盡管她稱韓岡為‘三哥哥’,但少女并不是韓家的女兒。根據韓岡的記憶,少女名叫云娘,是韓家的養娘,乃蕃人出身。四年前西夏國主嵬名諒祚親領大軍南下攻打秦州,延邊親宋的熟蕃被滅了許多,又被趕跑了許多。當時秦州道上兵荒馬亂,年紀尚幼的云娘便被人販子趁亂拐出來,賣給了韓家,也自隨了韓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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