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喂養(yǎng)-《饗桑》
“我看到了叔叔的尸體,他躺泥濘的地上,肚子里涌出來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服。我也看到了殺死叔叔的那個人,他還掂著那把長長的殺豬刀,在叔叔身旁繞來轉(zhuǎn)去,嘴里反復(fù)咕噥著幾句我聽不懂的話。旁邊的人都說,他瘋了,瘋得厲害,所以叔叔隨便說了幾句話,他腦子里的那根弦就斷掉了,拎起刀就捅了叔叔的肚子。”
“可只有我知道,他根本沒瘋。”
“我看到他身后那些大大小小的野鬼,他們簇著他,有的還攀住了他的胳膊,他被這么多野鬼挾持著,所以才殺了我的叔叔。”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野鬼們看著我,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容,仿佛在說:你不守約,那就不要怪我們了。”
“后來,我再也沒有喂食過它們,每次看到它們,我都繞道而行,因為我一直記得那個場景,我不想再被它們脅迫,不想再陷入這樣一個噩夢般的盟約中。一方不守約,另一方就要付出血的代價。”
“那......您現(xiàn)在?”林頌堯的喉結(jié)動了幾下,他的目光落到胡同里那盆冷飯上,這才發(fā)現(xiàn),它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吃得精光,盆子干凈得像被舔過一般,他渾身瑟瑟,無法停下,“您現(xiàn)在......現(xiàn)在還在喂養(yǎng)它們?”
“我沒有辦法,”母親回頭看他,他第一次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懼,“堯兒,我沒有辦法,你爹死得早,咱們孤兒寡母的要想生活下去,就只能如此,沒有它們的幫助,咱們活不了的。你那時候生病? 我連請郎中的錢都拿不出?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隨你爹去了。不過這次,我沒有......沒有喂得太多? 大概只有十幾只? 它們吃點剩飯,咱們娘仨就能安穩(wěn)度日? 這不是很好嗎?”
“那......那您為什么要害怕?又為什么要將這件事告訴我?”林頌堯看著母親的臉,她的額頭上? 貼著一層層冷汗? 被月光照出亮晶晶的一片。
“鄉(xiāng)下鬧了饑荒,已經(jīng)幾日不送糧了,今天這點東西,哪里夠塞滿它們的肚子? 我怕......怕它們要找上門來了。”說到這里? 她朝胡同里瞅了一眼,又趕緊別過臉來,眼睛中透出的驚恐讓林頌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我更怕......更怕它們對你不利,它們總是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 以前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如此。”
這番話讓林頌堯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根根直立,他仿佛能看到幾只野鬼蹲在胡同口? 紅通通的大眼睛直瞅著自己。可是,在看到母親瑟縮發(fā)抖的模樣? 他忽然心一橫? 上前拉住她的手臂? 他長大了,不能整日縮在母親的羽翼下,現(xiàn)在,他要保護她了。
“我們今晚就走,帶著祖母離開這里,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他的語氣很堅定,里面透著的堅毅讓吳桂榮心中安穩(wěn)了不少,也在那一剎那下定了決心。
“好堯兒,母親什么都聽你的,反正這里也住不久了,咱們快快走,不讓它們找到我們。”
那一瞬間,林頌堯忽然想起陳遠來,他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見上他一面呢?如果見不上,是不是此生都無法再見了。可是這個念頭只在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下,就閃過去了,因為母親忽然沖他大喊了一聲:“走,快一點,它們都涌出來了。”
胡同口的那只碗裂開了,被幾只看不見腳踩得稀巴爛。
于是兩個人倉皇逃到家里,不顧祖母的詢問,就開始收拾東西。可是,當(dāng)他們將簡單的家什整理打包完畢,堆放在板車上準(zhǔn)備離開時,母親卻忽然止住了步子,她看著黑洞洞的門口,從頭到腳都在抖動,仿佛忽然犯了癲病一般。
林頌繞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不禁心里發(fā)顫,可是,他還是鼓足勇氣,走過去握住她冰冷的指頭,輕聲安慰,“別怕,我走在前面,我們沖過去。”
“不行,走出去,它們也會跟著,不會讓我們好過的。吃不上這一頓,它們不會讓我們好過的。”
“還有些剩飯......”
“沒用,它們知道我要走,那些東西敷衍不了它們。”母親忽然攬住林頌堯的肩膀,眼中涌出淚水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哭,他記得,父親去的時候她都沒有哭,還為此被祖母罵了一通。可是只有他知道,母親不是心狠,是堅強,生活的艱辛早已將她的心打磨出了一層硬殼,一旦打破,露出里面的柔軟,她就沒有辦法繼續(xù)撐下去。
“小堯,你們兩個走吧,我留下來,不遵守約定的是我,我留在這里,它們可能不會跟你們?nèi)サ?.....”
“不,母親,”她的話被林頌堯打斷了,他也哭了,淚眼滂沱,“母親做了這么多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現(xiàn)在大難當(dāng)頭,我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正在爭論不休,門口卻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頌堯,家里出什么事了嗎?怎么......怎么......”是陳遠,他一臉驚愕,看著哭成一團的林家母子,“出什么事了?我是不是......是不是能幫上點忙?”
后來林頌堯想,母親應(yīng)該就是在陳遠說愿意幫忙的時候動了殺心。可是那天發(fā)生的事情,他已經(jīng)記得不甚清楚,或者這樣說,他的頭腦在本能地抗拒這段記憶,因為這樣的一段記憶,會將他逼瘋掉的。
他忘記了陳遠是怎樣被母親叫進屋里的,也忘記了自己當(dāng)時在做什么,好像......好像他被祖母叫住了,那個老早就洞悉了母親這幾年在做什么,也猜出了母親現(xiàn)在要做什么老太太忽然說自己身上不舒服,讓林頌堯?qū)⑺龅皆褐械氖丈献?
悲劇就是在這一刻發(fā)生的,他聽到屋里傳來陳遠的叫聲,很輕,就好像他不小心摔了一跤似的。
“陳遠?”
林頌堯喚了一聲,卻沒有人應(yīng)他,過了許久,母親的聲音才從屋里傳了出來,“沒事,小遠磕到了腦袋,我?guī)退宵c藥。”
這句話沒有讓他安心,反而,他覺得心跳得厲害,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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