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一一六 這天的座兒說什么也不讓商細蕊下臺,怕他一走,就把杜麗娘也帶走了。商細蕊再三地謝幕,座兒不依不饒,最后是任五和幾個師兄弟們上臺把商細蕊護送下去的。在這個過程中,商細蕊一眼也沒有朝下面看過來。 程鳳臺被身邊的戲迷喊得頭疼,抹抹鼻子起身往后臺去。站到后臺門口,他又猶豫了,竟然有點害怕見到門里的商細蕊。任六托著一大只撿場的盤子走過來,見到程鳳臺,喜形于色道:“程二爺!可算把您盼回來了!快快快!快進來!嘿呀!等著急了都!”一面推開門,樂得大聲吆喝:“班主!班主!看看誰來了!” 程鳳臺來水云樓幾百回,頭一次受到今天這樣的重視。所有人抬起頭,向他行注目禮,矯情古怪如楚瓊華黎巧松,都正臉朝他凝視過來,弄得程鳳臺挺不好意思的,拱手道:“今晚人齊!各位辛苦了!”他在人群里找到商細蕊,笑道:“商老板,唱得好啊!” 商細蕊沒有卸妝,坐在化妝鏡前發呆,看見程鳳臺,緩緩站起身,兩只水袖層層疊疊垂落及地。當他穿上女裝的戲服,身形總是顯得很單薄,有點飄拂搖曳的意思。周圍人不約而同為兩人之間辟出一個寬敞通道,程鳳臺一步一步走近他,想著是不是給他一個擁抱,又怕他在眾人面前害臊,還未想定主意,商細蕊那邊居然掄圓了胳膊,喉嚨里發出低啞的一吼,給了程鳳臺結結實實一個大耳光! 水云樓都驚呆了,眾人都替程鳳臺腮幫子疼。 商細蕊喘著粗氣,捉住程鳳臺的衣領,把他往后門小巷拖去。他是什么樣的力氣,差點把程鳳臺腦袋都拍飛了,一點呼救的余地都沒有,暈乎乎就被拖了走。其實就算喊了救命,水云樓又有誰人敢救?后門摔得巨響一聲,戲子們驚醒過來。任六一拍大腿,低聲說:“嘿!這叫哪出啊!杜麗娘拳打柳夢梅!” 十九憂心忡忡的按著胸脯:“二爺怎么招他了呀!一句話沒有,說打就打,嚇我一跳!班主真的連二爺都打呢!”這不像戲子和相好的路數,這像真的兩口子了,難以置信。 沅蘭招來楊寶梨:“去!偷瞧著去!班主手里沒輕沒重的!” 楊寶梨答應一聲,用做賊的動靜推開后門一條縫,偷偷往外瞧了一會兒,回頭滿臉的竊笑:“杜麗娘和柳夢梅!”他兩只手拇指對拇指互相鞠躬,那是一個頂不正經的手勢:“在唱《幽媾》呢!” 聞言,水云樓眾人松弛下來,發出嬉笑。任六坐到沙發前,幫著任五剝那一大顆一大顆糖果似的彩頭,很不把小孩子的話當真:“這個天!幽媾!雞巴不給凍掉了!” 程商二人當然不能沒臉沒皮到隔著一扇門唱幽媾。商細蕊在路燈的影子里死死的勒著程鳳臺,抱著程鳳臺,他身上只穿幾件戲服,臘月里的寒風一吹,炭做的人也給吹涼了,他整個人就像凍牢在程鳳臺身上了,一絲一毫姿勢都不變的。程鳳臺受到這樣殘酷的擁抱,也就明白了剛才那一巴掌的由來。不怪商細蕊,他是真的等急了,想想自己一路上故意的拖延時間,心里不免很愧疚,撫摸著商細蕊的背,在他耳邊說:“行了行了,我不是回來了嗎?商老板,我們進去談。你卸妝換換衣服,帶你吃好吃的?!? 商細蕊仍然是動也不動,程鳳臺疑心他別不是真的凍僵了,手探到他領子里摸他的脖頸:“進屋和我說說,這一個月商老板吃什么仙丹了,唱得這么好,多招人恨啊!”商細蕊只是不撒手,程鳳臺笑道:“你去武漢廣州唱戲,一去三個月,我也不是干等著?有跟你這么樣的撒嬌嗎?”他在他耳邊輕言細語的說話,商細蕊感覺到絲絲熱氣吹進耳孔,松開點程鳳臺,一雙黑眼瞳在淚光里顫:“二爺,你說什么?我聽不見?!? 兩個人才分開一點點距離,胸膛就被風吹冷了。 商細蕊的兩只耳朵出了怪毛病,他的身份,瞞不住人。坊間對此議論紛紛,有說是商細蕊與有夫之婦搞七捻三,被人丈夫打聾了;也有說是同行嫉妒,乘他不備,下藥把他毒害了。最最離奇的,莫過于傳說商細蕊小時候遇到唐明皇下凡奏琴,他貪聽了一場好戲,如今耳福已滿,老天爺要把他的耳朵收回去了。商細蕊這邊當然沒有做出任何說明,因為他也檢查不出問題所在。杜七懷疑他是從臺上摔下來,腦子里摔出了淤血,導致壓迫聽覺神經,帶他找最好的外國醫生拍埃克斯照片,結果什么毛病也沒有。商龍聲為弟弟跑到天津找名醫,看一次病要兩根金條,針灸藥石齊下,不過是白白浪費了金錢。如此等等,越看病,越教人灰心和絕望。程鳳臺心急之下多問了兩句話,商細蕊就不耐煩地大吼:“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不就是查不出來怎么回事嗎!”他吼完這一句,耳朵立刻又聽不見了,捧住腦袋在那犯暈,程鳳臺氣也不敢喘的抱著他,過去半個小時,耳朵里的哨子才停下。 商細蕊閉著眼,順睫毛滴下兩顆眼淚,沉沒在程鳳臺的肩頭。程鳳臺不怕他瘋,不怕他鬧,就怕他掉眼淚。商細蕊有那么點硬骨氣,不到十分傷心處,絕不會落淚的,他說:“嗓子壞了能去拉琴,耳朵壞了能干什么?我走遍整個中國,大風大浪趟過。沒想到??!二爺!居然在陰溝里翻了船!”把程鳳臺心都說碎了。但是等兩個人回到東交民巷,商細蕊又像沒事人似的大吃大喝,仿佛忘記了耳朵的病。這晚吃蒸餃,他不停嘴的吃下兩屜,兩腮脹鼓鼓的嚼著餃子,看也不看程鳳臺,只問:“今晚留下嗎?” 商細蕊雖然表現得寬心,程鳳臺也不能沒有眼色,陪他吃了一筷子夜宵,說:“太晚了,我打幾個電話交代下事情,就在這睡?!鄙碳毴锫犚娺@話,當著小來趙媽的面當然也不好說什么,把剩下的餃子朝嘴里塞得滿滿,一言不發上樓去了。他上樓等著程鳳臺來睡覺。程鳳臺很明白,小別重逢之后,一上床,就等同于打仗。這方面,商細蕊比一般良家子還要講原則,認識程鳳臺之前,老爺太太,男人女人。有了程鳳臺,他就誰也不沾了。程鳳臺是他唯一的戰場,不管等多久,他都攢著留給他。 曠久的戰役持續到后半夜。商細蕊力量奇大,火藥奇足,使得程鳳臺遍體鱗傷,不像是親熱,倒像是發泄怒氣似的。程鳳臺遠道而歸,累得夠嗆,打起精神與商細蕊對壘幾局,可是身體哪有商細蕊好,搞到后來,他一只手在商細蕊汗濕的背上來回撫摸,人已經輕輕睡過去了。 商細蕊猶自未足,喘著粗氣在程鳳臺頸窩趴了一會兒,說:“你歇著,我來吧!”說完根本不等程鳳臺答應,手就伸到下面去擺弄。程鳳臺閉著眼睛抓住他手腕貼到身邊,然后撈過被子把兩人一蓋,含含混混說:“不行,不許想這個?!? 商細蕊不滿:“你一次都不肯?!? 程鳳臺困得恩一聲敷衍他。 商細蕊掰過他的臉:“我都會!疼了你打我!”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