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商細蕊這個時候又不虛榮了,很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平心而論說:“他們是捧我,不是愛我。” 程鳳臺道:“這有什么區別呢?” 商細蕊道:“區別很大呀,但是我懶得和你說了,我快餓死了。”程鳳臺笑了笑就沒有追問,但是過了一會兒,商細蕊自動地說:“我覺得,他們是因為我的戲,才稀罕我這人的。” 程鳳臺道:“我也是因為《長生殿》,才開始和你有深交的。” 商細蕊道:“完全不一樣。他們只稀罕唱戲的商老板。”這一句話之下還藏著許多涵義,可是商細蕊是很懶惰的、很不善辭令的,點到為止,不再多談。對此,程鳳臺不用想就明白了,代為解釋道:“是的,他們是從戲上喜歡你,而我是從戲上認識你。”認識之后產生的喜歡,那是與戲一點關系都沒有的。這層意思不用明說,商細蕊也就瞬間明白了。正因為如此,程鳳臺的不懂戲,才比哪一個懂戲的都要可貴。商細蕊雖然號稱天生戲骨,在這個時候,他和他的戲卻又是分筋剔骨的兩回事了。他其實也知道自己下了戲臺以后,對近身的人脾氣有點火爆,有點木,還很犟,不大招人喜愛,只是當著人面絕對不愿承認這一點。杜七俞青他們愛和他玩,終究還是因為挨得不夠近,而且除了戲,杜七俞青和他也沒有什么可玩可說的。只有程鳳臺,與哪個都不一樣,他從一開始見到他就覺得心里很親。 商細蕊捏了捏程鳳臺的大腿,點頭贊揚道:“二爺最懂什么叫捧戲子了。” 程鳳臺按著他的手,輕聲道:“錯不了!我更懂什么叫愛戲子。要是寫出來,能寫一本書,云少爺都沒我這見識!” 商細蕊蔑視道:“你就是游手好閑!” 程鳳臺剛辦成了一件大事,被劫的貨一件不短地都討回來了,怎么還肯承認自己游手好閑,他覺得自己簡直太能干了,是個杯酒平天下的英雄豪杰:“我閑?我忙的時候你是沒見著,見了你也看不懂!”這時對面胡同轉過一輛車來,車燈很耀眼地撇過了他們的臉。程鳳臺探頭看了看,問老葛:“這誰的車?款式不錯啊!” 老葛道:“看車牌是陸大公子的。” 程鳳臺哦了一聲把頭縮回去,坐在車子里略微一想,眼睛里冒出兩道壞透了的神氣,嘴角笑咪咪的。商細蕊一看他這副臭德性,就有點不好意思,因為程鳳臺每次不顧場合拉著他亂搞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心想他要是在車子里當著老葛的面亂來,就要當胸給他一拳,拳頭已經攥緊了,程鳳臺卻說:“來,給你見識見識二爺是怎么干正事的!”揚聲對老葛道:“盯上去,撞他屁股。” 老葛都聽懵了:“您說什么?” 程鳳臺道:“撞他車,別把人傷著,趕緊!” 老葛太習慣程鳳臺這想一出是一出的倒霉脾氣了,心里雖然犯嘀咕,嘴上卻不多話,一踩油門追上去就給車子屁股來了那么一下,把人家锃光瓦亮的新款汽車撞出了一個大癟襠! 陸公子在倌人那里吸飽了鴉片,此刻要去趕一個賭局,正在后座閉目養神著,忽然就被撞得往前一撲,嚇了一大跳!路邊菜館里的客人都紛紛回頭注目這場車禍。司機下車查看傷情之后與陸公子一匯報,把他心疼得要命,推開車門怒氣沖沖地非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居然敢傷了他陸某人的好車。可是兩腳剛一踏下車子站到地上,他就暈煙了,趴在車門上魂飛天外,緩了好一陣子都走不了路。 商細蕊驚奇道:“哎你看,他怎么了,他被你氣哭了?” 程鳳臺搖搖頭,向商細蕊笑道:“小赤佬,活的都沒個人樣了,他老子養到他,還想跟外面裝清官!嘁,做夢!” 商細蕊道:“他老子誰呢?” 程鳳臺道:“去年來聽你《紅鬃烈馬》的陸署長——就那白胡子老頭!” 聽戲的白胡子老頭太多了,商細蕊想不大起來,懵懵懂懂地“噢”一聲。程鳳臺無奈地瞅了他一眼,立即換了一副溫柔可親的表情下車去扶著陸公子,嘴里忙不迭致歉,并且給他拍著后背脊,仿佛十分疼愛他。 陸公子與程鳳臺本是牌桌上的熟人,一打照面,氣就蔫了大半,懨懨地道:“當是誰呢,原來是程二爺!瞧我,都忘了您的車什么樣了!” 程鳳臺笑道:“我那輛破車,北平能找出十七八輛一樣的,不怪您記不住。就是可惜您這輛了。”裝模作樣地繞到車后去,把撞壞的癟襠看了看,惋惜道:“今兒個我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回頭來府上給您賠不是!” 陸公子這個身家,不好為了一輛車和人翻臉的,何況他心里只有吃喝玩樂,是個純粹的花花公子,見到程鳳臺沒別的想頭,說道:“您這個時候是去哪兒呢?要是去的同一個牌局,咱哥倆一塊兒走?” 商細蕊在車里聽了就急了,怕程鳳臺被陸公子撮去打牌,忘了和他吃宵夜了,從車窗里一探頭,低聲喊了一句:“二爺!” 陸公子循聲一抬頭,見到商細蕊的半邊臉被路邊菜館的燈火映照著,照得一只眸子有著琉璃的光彩,眉毛非常濃,鼻梁非常挺。陸公子在鴉片的作用下,覺得這張面孔不但美麗極了,而且還有一種無聲的誘惑力,像一幅濃艷的畫,吸引他看了一眼還不夠,需要捧在手里繼續看。可是商細蕊像個大姑娘似的,發現有人,馬上腦袋一縮就不見了。 陸公子腳步一動,從程鳳臺的眼皮底下跌跌撞撞跑到商細蕊跟前,扒著車窗盯住商細蕊的臉,結巴道:“你……你是……是商老板吧?”商細蕊臉面之大,可謂是天下誰人不識君了。 商細蕊看著陸公子也覺得有兩分眼熟,恐怕過去聽過他的戲,捧過他的場,又或是在飯局牌局之類的場合上見到過。陸公子堵著車門,商細蕊無法下車,只得向他點頭微笑,問了一句好,就把臉轉開了。商細蕊是一貫的靦腆,不擅于交際,加上肚子里餓得直冒酸水,連寒暄的心情都沒有,就想找個人狠捶一頓。陸公子看來,反倒覺得這個紅戲子穿著很樸素的藍布長褂,氣質清高,有一種沉默的神秘感,總之和其他的梨園中人一點兒也不一樣。 程鳳臺心里暗笑,上前扶著陸公子的背,把他從車窗上剝下來。陸公子的眼睛還是粘在商細蕊身上。程鳳臺嘖了聲嘴,握著他的肩膀將他身子一旋,旋到與自己面對面,笑道:“嗐!陸公子,今兒真不巧,我得帶商老板去洪升戲院談合作,這都已經晚點了。改天我來府上賠罪,勞您賞我個臉,大人大量招待我。”趁陸公子還糊涂著,程鳳臺上了車掉頭改道就走了,留下陸公子徒然神往。 程鳳臺一上車,就用很賤很欠的口氣連聲地哎喲喂:“早知道商老板長得俊,沒想到商老板俊得那么高明,讓人一見就掉了魂啊?”說著捧住商細蕊的臉左看右看:“我得好好看看,這至于不至于啊?”程鳳臺從來也沒有喜歡過男人,對男人的美貌比較遲鈍,并不認為這是多么具有威力的長處。后來見識了梨園行中的各色美人們,因為美人太多太美,就更不覺得商細蕊屬于相貌出眾了。最后下結論道:“俊歸俊,主要還是這人招人愛!”又說:“光一晚上,饞你饞到跟前來的就有三個了啊!有男有女的!本事真大!”他一點兒也不吃醋,就是覺得很好笑。那些愛慕商細蕊的男男女女們,也沒有和商細蕊如何接觸過,就貿貿然地惦記上他了。不知在他們的遐想中,這個招人愛的商老板被美化成了怎樣一個不合實際的形象。 商細蕊把今天的虛榮感都已用完了,此時只覺得餓,餓到煩躁,哼哼唧唧了一串,道:“這就是你的正經事?這叫個屁的正經事!呸!惹事生非!” 程鳳臺橫了他一眼,道:“說你看不懂吧,還不信!”隨即學著商細蕊方才的聲口:“但是我也懶得和你說了,我也餓了。” 商細蕊撲上來就要掐他脖子:“你敢跟我犯懶?恩?你敢!”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