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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永嘉元年,公元307年的秋天時，從上黨回歸的商隊來到了洛陽，引起轟動。

    上黨的新產(chǎn)品再次風(fēng)靡全城，那放于小指粗細(xì)的白瓷管中、殷紅如血的口脂,精致得仿佛上天賜予,只需輕旋下方的底座，細(xì)小的口脂棒便會緩緩伸出，涂于唇上時,細(xì)膩光滑,尤帶輕香,簡直是天生為士族所打造的。

    如今的上黨已經(jīng)是洛陽的時尚風(fēng)標(biāo)，家里有沒有幾件上黨貨,直接代表著你家的權(quán)勢地位,如果不能用幾件上黨的那帶著微紫的寶石瓷（超便宜的氧化鐵著色劑）來待客，那就可以說是貧寒之家了。

    如果能用上黨的糖霜灑在米飯上,就是非常熱情的待客之道——如今這些裝放糖霜的鑰匙一般都被各家主母貼身保管，輕易別想吃到。

    東海王大權(quán)在握,新帝繼位，洛陽已風(fēng)平浪靜快一年的時間，士族豪強原本緊崩的神經(jīng)都漸漸放松開來,雖然遠(yuǎn)方有流寇，但已經(jīng)被茍晞將軍打敗了；雖然新帝對東海王有點不滿，但這是正常的，新帝手上沒幾個人,東海王大權(quán)總能維持個兩三年；雖然上黨有據(jù)地自重的嫌疑，但畢竟只是個女子掌管。

    這么一想想，最近大約不用太緊張了，可以放松一下。

    于是便在這不冷不熱的天氣里，或泛舟洛河之上，或?qū)︼嬐づ_之中，他們手握貂尾拂塵，曲水流觴，嗑過五食散后覺得自己頭腦清楚明析，談?wù)撝W之理，爭論著世界的本質(zhì)是“無”還是“有”，內(nèi)心與外在的表達(dá)應(yīng)該用聲音還是的用文章，以及相互贊對方的敷著幾層粉、戴著菊花的裝扮是如何的出眾。

    至于家國大事，都是俗物，自然有那些低門俗人去處理，他們這些“清流”之士，怎么可以與那些汲汲于功名利祿的寒門一樣沾染塵埃。

    王衍，當(dāng)今大司空，東海王之下的百官之首，便是談玄界的中流砥柱，他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將談玄這件“雅事”引得上下追捧，世人都贊他“人中子貢”、“一世龍門”。

    聊天之中，閑談之中又有人說起了大將軍茍晞，稱這位將種鎮(zhèn)于青州，終不必讓洛陽為老兵所污了。

    將種、老兵、勁卒、武宗，這些話如今都是用來罵人的稱謂，類似于無腦武夫。

    又有人笑先前說話那人，問你家不是前幾日才收了茍晞的禮物么。

    對方回家說這點禮儀還是要有的，否則豈不是與寒門同類了。

    于是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心中都清楚，茍晞和當(dāng)年的名相張華一樣，都起于寒微，這種人居于高位，豈不是代表他們無能么？

    所以就算茍晞有點才能，也不能可能被他們接受，更不必說入朝了。

    于是轉(zhuǎn)開話題，又說起了上黨。

    上黨之物風(fēng)靡洛陽，但價格不扉，讓買不起的人很是難受，但不買又不行——否則豈不是被人看輕了。

    可恨那女子如今一中落之家，居然不許他們在上黨圈地占田，更不愿將那些作坊秘方交出獻(xiàn)上，果真是小門小戶家的。

    又有人揶揄地問起王衍那為族侄向上那黨女子提親的事情如何了，若是成了，何日可喝喜酒呢？

    王衍不動聲色地說還沒消息，想是路上耽擱了。

    于是便有舔狗憤恨地說起上黨那女子不識實務(wù)，王氏何等高門，愿以正妻相娶，這女子居然還不積極，如何如何……

    王衍微微一笑，說上黨之地，天下要沖，豈能長久立于女子之手，想來她之眼光，并不如何。

    大家于是又開始吹捧。

    ……

    洛陽城中，新上任的帝王不過二十三歲，正青春年少，他正翻閱著一封來自上黨的信件。

    他上晉武帝最小的兒子，白癡的惠帝登基時，他才七歲，因為年紀(jì)小，諸王之亂時，他那些年長兄長們都沒有理會他，八王之亂結(jié)束時，武帝的兒子死的只剩下惠帝，他，還有一個天生有風(fēng)疾的兄長。

    惠帝去年吃了一碗胡餅后，就突然死去，世人皆知是東海王下手，滿朝卻無一人敢言。

    他被東海王逼上王位后——唯一還活著的兄長托詞治病，去了上黨看病，目前武帝的嫡親里，只有他一人在洛陽，深感獨木難支。

    可是讓他完全聽東海王的，他卻實在是做不到，東海王志大才疏，為了安全，將自己的親弟弟們出鎮(zhèn)關(guān)中、鄴城、青州這些要沖之地，可結(jié)果呢？

    他家四個弟弟已經(jīng)死去兩個，剩下兩個一個丟了青州，一個把關(guān)中弄得饑荒遍地，如今又自毀長城，將茍晞明升暗降，若換成自己，絕不會讓國家落入如此的境遇。

    手上這封信，是正在上黨的兄長吳王秘密傳來，他不只是去治病，還將上黨的消息傳送給自己。

    這薄薄的一張信紙上，寫著上黨如今的繁華之世，幼有所養(yǎng)、老有所依，廣廈千萬，更有低價炭火、衣麻，所見之人，皆能溫飽，是他僅見的大治之世，繁華之貌，不輸洛陽。

    信的末尾，他還提起了張氏女的手下有很多特別的人物，皆通文墨，有才能，張氏女說這些人與她師出同門，皆是神仙弟子，他悄悄結(jié)交了一個這樣的人，好吃好喝供著，讓人帶來洛陽，希望能對陛下你有用。

    晉帝看著心潮澎湃，幾乎就想立刻下旨召那張華孫女入朝。

    他思索了一會，親筆寫了一封書信。

    書信里，他先是回顧了司空張華當(dāng)年治世時天下的安穩(wěn)，然后又對當(dāng)年趙王夷張家三族的事情表示了深刻哀悼，接著表揚了張華的忠心，又提起了張家剩下嫡孫近況。

    拉了一整張信紙的關(guān)系后，他才暗示東海王現(xiàn)在對朝局有心無力，如果你在上黨偏安，但東海王肯定不會放過你，但我就不一樣了，如果你愿意，我愿意當(dāng)你的后盾云云，到時你就可以實現(xiàn)你祖父沒有實現(xiàn)的理想，豈不美哉。

    后邊，他還加了一句，“傾慕汝以久”的暗示。

    寫完信后，他讓人秘密將信送至上黨，讓聽說病情好轉(zhuǎn)的吳王轉(zhuǎn)交給張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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