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涵沒有撒謊，所謂的情侶套餐的確只是兩杯在糖分上有些差別的卡布奇洛，濃郁的奶沫浮在表面轉(zhuǎn)圈，旋轉(zhuǎn)的巧克力粉笑臉在橘色燈光的烘托下，顯得格外的滑稽。

    徐逸溪挑動杯中的纖細(xì)吸管，一次次劃過那張笑臉，如同銳利的尖刀，將它遍體鱗傷。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將那段不好的回憶徹底刪除，就像是服用了哆啦a夢的遺忘膠囊。但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腦海如同一塊一望無邊的平整沙灘，每個遇見并產(chǎn)生交織的人都會在這片沙灘上留下足跡。任憑風(fēng)吹雨打時間荏苒，那些痕跡或多或少地都會有所保留，而不會像已經(jīng)格式化的硬盤重新開始。

    之前他說過老家伙就是因為人好才會單身那么久，直到最近才找到那個一直在前方路口等待的心上人。這句話并不是說人好不對，只是在這個經(jīng)濟(jì)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定律起決定性作用的時代中，很多好人只能得到莫須有的好人卡，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愛情。

    “所以……你覺得你很了解我，對嗎？”徐逸溪垂頭看著杯中的咖啡，輕聲問。

    他還在做最后的掙扎，不想在自己的妹妹面前承認(rèn)自己的懦弱。

    其實他并不是害怕與女孩接觸，與那些美好的女孩從相互認(rèn)識到產(chǎn)生好感，從彼此戀愛到步入殿堂，最終與她們一起共度余生。這想想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過去那個禿頂?shù)恼Z文老師在講述文言文《氓》的時候就談起過他的戀愛故事，深情款款如同唱詩班的樂章。

    那是一個和男人不一樣的故事，故事的結(jié)局沒有人退場，而是完美地劇終。兩個人相依相偎，郎情妾意，如同同在淺池之中擱淺的魚，用彼此的濕潤相濡以沫。最后出現(xiàn)在白板上的是老師過去的結(jié)婚照，帥氣的青年穿著筆挺的西裝用力摟抱著懷中的少女，像是一不留神對方就會想消失似的。

    而女孩也淺靠在自己愛人的肩上，幸福的笑容出現(xiàn)在那張還有些青澀的臉上，素白的頭上將她的長發(fā)緊緊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坐在前排的他愣愣地看著這張寫滿了‘幸?！恼掌?，忽然間想起了男人和女人的過去，雖然女人的離開導(dǎo)致老家伙將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兩人合照都給收了起來，似乎是害怕看到過去的照片睹物思人。不過趁著他出去工作的間隙，徐逸溪還是找到了藏在衣柜最角落的老照片。

    原本他以為老家伙會毫不留戀地將其扔掉，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但是他并沒有這樣做，跟那個成語故事中捂著耳朵去偷鈴鐺的傻蛋一樣，自己對自己進(jìn)行著無用的欺騙。

    他知道并不是老家伙不想丟掉這些痛苦的回憶，只是沒有那個勇氣。因為那些照片是唯一能夠證明他曾經(jīng)也十分幸福的證據(jù)，要是丟掉了的話，就沒有東西可以記得過去帶著開心笑容的他了。

    在面對這粉色的桃花雨時，徐逸溪總會莫名地想起過去那個傻逼透頂?shù)哪腥?，蜷縮在廚房的小角落，抽著手中的劣質(zhì)香煙，望著外面逐漸陰沉的天空，暗自落淚。

    他也很害怕自己會走上男人的老路，重蹈覆轍。在什么都還沒有的時候遇上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她溫柔美麗從不會計較，纖細(xì)的長發(fā)下是張素凈的臉，不加修飾。最撩動人心的則是她挽起耳發(fā)時的一霎，陽光如輝，撒在她笑意的臉，像是美好的天使對著自己輕聲微笑。

    這樣的女孩不管是誰都會心動到難以遏制吧。他露出自嘲的笑容，翕動的嘴唇繼續(xù)開口。這一刻，他的氣勢猛然發(fā)生變化，像是失去了叮當(dāng)貓的大雄面對胖虎的威脅時的模樣，那樣地發(fā)狠。

    “我并不是那種會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沾花惹草的渣男，因為不喜歡，所以拒絕那些女孩，包括你。”徐逸溪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夏夢涵，對方自信的笑容讓她想起了過去的那個女人。他的聲音變得冰冷，全身冒著寒意，如同攝人之虎。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些事情不想讓別人知道，如同一個獨立而封閉的空間，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走進(jìn)。他不想讓夏夢涵知道自己過去只能無助到躲在門縫后流淚的慫樣，也不想讓男人知道其實自己已經(jīng)目睹了那深刻而血淋淋的一幕，知道了母親最終的去向。

    老家伙還傻乎乎地以為用女人出去出差，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這種拙劣的謊言可以將自己輕易欺騙。其實從那天過后，徐逸溪就從來沒有問過自己母親的去向，也沒有拆穿過男人用來掩蓋真相的謊話。

    有些事情一個人知道就好了，說出來讓別人知道了，對方也不會理解，頂多說幾句安慰。因為她沒有經(jīng)歷過同樣的經(jīng)歷。就像心理老師曾經(jīng)說過的‘安慰一個人只有兩種方法，一是同情二是同理，但是沒有一個方法可以完全了解對方經(jīng)歷時產(chǎn)生的苦痛，與他感同身受。’

    “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終究會是悲劇，像是煮熟了的種子，根本不會有發(fā)芽的機(jī)會。這是無數(shù)言情小說作者筆下永恒不變的真理。而且，我并不是害怕與女孩接觸，也并不是害怕戀愛，只是直到現(xiàn)在，我沒有遇上那個能夠讓我心動的女孩?！?

    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了不止一次出現(xiàn)在夢中的少女，扎起的馬尾長發(fā)下是張帶著嬰兒肥的可愛小臉。雖然，他依舊不知道那個女孩到底是怎樣消失在記憶之中的，但并不影響他對于那張笑臉的憧憬。

    “所以，在哥哥看來，我也……不是那個女孩，對吧？”夏夢涵顫聲輕笑，似乎是聽到了對于自己的最終審判。她單薄的身形微微顫抖，捏在手中的蜷曲吸管像是打了焉兒，在卡布奇洛的奶沫中垂著自己的小腦袋。

    “是的，”徐逸溪站起身，沒有絲毫的猶豫，他不想讓這個才認(rèn)識沒多久的少女知道自己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咬著牙緊捏拳頭說出傷人的話?！耙驗樵谖铱磥?，你只不過是我的妹妹，因為某些原因而來到我身邊的……妹妹，這是我們的界限，越界的話，對誰都不好。”

    其實他并不想再一次重申這些，只是對方那張有著莫名自信的臉讓他想起了過去，想起了提著行李箱沒有任何留戀離開的女人，對方也和她一樣，總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的，而這些他隱藏了這么多年的秘密，豈是她一個才來幾天的妹妹就能夠覬覦和了解的？他深深呼氣，起伏的胸口表明他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

    對不起，夏夢涵。他闔眼在心中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