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敏當然知道，國有外貿企業，在這幾年經歷著快速變化，整個國家，只會越來越開放，許可證、配額、專賣、專營……將會漸漸被歷史的車輪，碾為齏粉。連石建啟，都動不動跑到總公司，申請轉制的可能性。他一直在和鄭敏反復強調：“憑政策就可以賺錢的好日子，用廣東話說：冇呢支歌仔唱嘍。”在商業判斷上，鄭敏還是很相信石建啟的，畢竟廣東是全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石總又一直是個對政策和行情極其敏感的人，雖然不能算膽大，但絕對算銳意進取。 鄭敏雖然是鉑艇對口總公司一把手，但他這家公司還只能算是總公司的全資子公司，之前就有傳聞總公司要被并入國康集團，沒想到，這個以為是謠言的傳言，今年七月份在管理例會和新聞媒體上同步發布，幾乎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為什么要讓你們知道？知道那么多，有什么好？你是能改變決策、能提前準備、還是能找好退路？”當鄭敏問他的領導為什么沒有提前告訴他的時候，領導撂下了這聽起來不好聽、但實在是很有道理的話。正是因為知道但凡重組并購，里面都是盤根錯節的顧忌，這次上面才直接當機立斷。 鄭敏不得不考慮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了。并入國康后，在北京想一爭高下，幾乎沒有可能。他思前想后，仔細盤算，以現在他的年齡、精力、情勢，都不能再朝上往舞臺中間鉆了，只能想辦法悄然過渡。終于，他設計了一條最合適的路徑：先躲到上海一個比較牢靠且安全的職位，從北京管理層視野里漸漸淡出后，等移民一辦好，就立刻遠走高飛！ 上海是個很奇怪的城市：這里各級公司的領導班子，都不像其它城市的人那么懂事，不僅僅不主動匯報，你找他們，他們還有一點避之不及愛答不理：“跟京城上頭的人那么親近干什么呀？反正我又不想去北京工作，萬一不小心站錯了隊，還惹一身麻煩。”他還親耳聽到另一個系統的上海干部這么說。 他們原來在上海的直接對口，是業總茶，他一堂堂北京總公司領導，肯定不可能降格以求來業總茶當總經理，想留在現在的體系內，還真是沒職位、沒機會。但他畢竟身居要職這么多年，終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聽說國康集團在上海有公司，并且規模很大，他也打聽到了國康并購他們后，會對上海的機構、資產，都做重組，肯定也需要他們這邊派人過來。他把原來他們系統里的關系都理順了，但國康，還一個人都不認識。他打算走流程，先下手為強，直接寫了一份任職申請，提出想調到上海國康，擔任副總。 以他現在身為在北京的正職，居然主動請纓調到地方分公司任副職，很多人不僅僅自己不愿意、連領導看了都吃驚。但鄭敏是誰？當然懂得以退為進。果然，他的這份反常申請，被國康人資部直接送到了董事長秘書南之聰這里。南之聰是誰呢？寧芫大學隔壁班同學，在大學的時候，就和寧芫鐵哥們一個。 “寧芫，你認識鄭敏吧？”南之聰問過董事長后，日理萬機的董事長說這件事情就小南你處理吧。南之聰想起寧芫以前就是這個體系的，于是打電話問了。 “認識，以前我們鉑艇總公司的直屬領導。”寧芫當然記得他。 “他申請調到上海，如果去了，就是平棹的直接下屬。”南之聰的話讓寧芫大吃一驚。沒想到啊，當年叱咤風云的領導，現在居然成了我同學的下屬！ “能不能成為平棹的下屬還不好說呢，他的生活作風有點問題，離婚的時候鬧得很難看，他現在的老婆，好像還是你們鉑艇出來的，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呢。你等等，我看看啊。” “駱霞……駱霞……寧芫，是不是當年欺負你的那個女的？”南之聰突然聲音提高了八度。 是的，當年寧芫灰溜溜的故事，被無數在鉑艇的校友傳頌、甚至飛到了北京，很多人都唏噓感嘆，南之聰聽到后，也義憤填膺地在電話里替寧芫打過抱不平，駱霞這個名字，其實潛藏在南之聰的記憶里，現在突然被激活了。 寧芫自從得知駱霞又出現后，一直在想著什么時候、以什么方式，和她當面交鋒、徹底了斷。當她聽到南之聰這番話時，感覺真的是老天爺開恩，把一場大戲的舞臺、背景、人物、甚至情節，都交代清楚了，就等著寧芫上場呢。 “南之聰，世界真是太小了，我本來一點沒關注這些年駱霞究竟去了哪兒，沒想到，她最近居然就出現了！不僅僅也在上海，居然就住在離我很近的地方，今天你還打電話告訴我她老公的前途，就在你手里。” “寧芫，我說一句話，你可以當開玩笑，也可以認真：讓不讓他去上海，你說了算！”南之聰在得知寧芫被欺負成那樣的時候，心里就暗暗發過誓：有朝一日，我一定找機會幫你報仇！那時候是年輕氣盛，現在，是舉手之勞，這話，確實可真可假。 “南之聰，謝謝你這么仗義！你是否方便把鄭敏的聯系方式給我？你放心，我不會亂說話的，他適不適合去上海，我的建議是，你讓平棹自己評估一下，如果平棹認為適合，他就應該去；平棹不要他，那你也沒辦法。我要鄭敏的電話，是萬一這幾天，他老婆來找我麻煩，我就打給他，讓他來收這個妖精。” “什么，她還在找你麻煩嗎？”南之聰真是不敢相信，這個人不年輕了吧？還能這么折騰！ 南之聰想想都覺得做人不要頤指氣使、結仇結怨，這世界很難預料：駱霞也好、鄭敏也好，他們怎么能想得到，他們當初根本沒有放在眼里的年輕人，多年后，居然是在電話里，就可以決定他們人生道路走向的人呢？ －－－－－－題外話－－－－－－ 第三部：自創民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