梢公的婆娘端來一盤煮熟的大螃蟹,每人一碟搗碎的姜蒜用醬油浸著,還有兩壺溫過的紹興黃酒。 眾人邊說話邊賞月,且吃螃蟹喝酒。 但見兩岸萬家燈火,行船如織,一輪圓月當(dāng)空,河面浮了若干蓮花燈,隨波聚攏又流遠(yuǎn),無聲無息地洇沒。 張福吃了螃蟹嫌手指腥,問梢公要了胰子,手直接伸進(jìn)河水里洗,側(cè)臉恰見蕭滽站在船頭放水老鼠花。 她覺得人間比宮里快活多了,有看不盡的稀奇玩意兒,忍不住也端著步走到蕭滽跟前,水老鼠花嗖嗖在水里亂竄,噴出一排排火樹銀花,熱鬧又好看。 蕭滽手里還剩一枚水老鼠花,他斜眼脧見張福,噙起嘴角問一聲:“你要不要放?” 張福討厭他,又心癢癢,糾結(jié)稍頃,終還是忍不住,點(diǎn)了點(diǎn)頭:“要放!” 蕭滽把水老鼠花遞給她,張福接過,好奇的打量,又問:“這個(gè)怎麼點(diǎn)燃?” 蕭滽晃晃手里的火折子,伸長(zhǎng)胳臂給她:“你上來。” 張福抓住他的衣袖踩上船板,頓覺不妙,船頭尖窄不寬,一人站恰合適,兩人就顯得太過緊促。 蕭滽身軀頎長(zhǎng),她只及其胸膛,他俯下頭來,呼吸熱熱地噴在她光潔的額面。 張福后悔不已,她就該離這蕭姓庶吉士遠(yuǎn)遠(yuǎn)的才對(duì)。 “你來罷,我不想放了。”她囁嚅著說,把水老鼠花遞還給他。 蕭滽佯裝沒聽見,反把火折子塞進(jìn)她空著的手心:“點(diǎn)燃線捻子再扔到河里就好。” 簡(jiǎn)單倒是簡(jiǎn)單的。張福一咬嘴唇兒,舉起火折子湊近線捻子,但聽嗞嗞作響,線捻子冒起青煙,她便甩手使勁一扔,再急忙覷眼往河底看。 一艘大法船已做完法事,里頭的和尚都疲累了,坐著打盹歇息,靜悄悄無聲息地從他們船邊行過,滑起層層圈圈的大波紋。 小船開始左搖右蕩地劇烈顛簸,船艙里的同僚坐著無謂,但他倆站在船頭卻無物可扶。 張福肩膀忽高忽矮,腳底也開始趔趄。 “蕭大人!”她慌張著去抓握蕭滽的胳臂,明明就在眼前,只覺人影一閃,她卻抓了個(gè)空。 蕭滽一個(gè)側(cè)身躲開她的手,再迅速抬起一腳......他今日穿得是黑面粉底的官履。 “撲通”落水的響動(dòng),被水老鼠花的炸裂聲掩得干干凈凈,他回首望向船艙,同僚面前堆起高高的螃蟹殼,再收回視線,緩緩蹲身在船頭,面無表情的看著那掙扎不休的水花,由大到小,由深至淺,漸漸趨于平靜。 沒有人看見,就算有人看見了,也懶得多管閑事。 蕭滽突然脫掉直裰,縱身撲躍而下。 張福吐了口水,她已經(jīng)蘇醒,只是意識(shí)尚朦朧,她身上蓋著蕭庶吉士穿的寶藍(lán)直裰,袖口壓在胸前,傳出甜幽幽冷絲絲的桂香味兒,在鼻息處若隱若現(xiàn)地縈繞。 她聽見船和石壁地碰撞聲,又聽見林茂說了聲有勞蕭大人了。 有勞甚麼?張福莫名有種不祥的感覺,忽然一雙有力的手掌掐住她的腰肢,粗暴地把她整個(gè)兒抱起來。 一個(gè)晃蕩便上了岸。 這正是:花枝葉下猶蔵刺,人心怎保不懷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