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江生有點(diǎn)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在他的印象中，英靈潭僅僅是一旺青潭而已，可瞧這寬廣，或許稱之為“英靈湖”則更為恰當(dāng)。

    “此潭能與菩提樹、后山密境并列我虞山三大禁地，自然有其神奇之處。”丹幽瞧出了唐江生的詫異，于是在一旁小聲解釋，“另外，‘青潭往生’的儀式并不復(fù)雜，只需要將祭骨沉入潭中即可。”

    “多謝。”唐江生略微點(diǎn)頭，而后便將目光投向英靈潭周圍……

    只見諸多妖修在君無梅的主持下，正圍成一圈，有條不紊地將一捧捧用素白絲絹包裹的祭骨沉入英靈潭中——這些妖修大都是凝魂修為，有的甚至連修為波動都收斂不盡，看上去像是剛剛化形的妖修。

    沒錯，英靈潭附近的妖修，大都是剛剛渡過第一次天劫的妖修，并未參加不久前剛剛結(jié)束的守山戰(zhàn)爭，而是作為凡獸，被安排著避難去了——只是饒是如此，上一次的分離已然成為永遠(yuǎn)的訣別，今日這最后一面，便是拼了命也要做到化形，好陪往生親友走完這最后一程。

    這是虞山的傳統(tǒng)，或者說是千百年來形成的風(fēng)俗，比起戰(zhàn)爭期間常常發(fā)生“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凄慘悲劇，讓這些幼子前來送別親友，雖然稍顯殘酷，但另一方面，也能加強(qiáng)虞山各族之間的凝聚力，促使他們化悲痛為力量，生生不息的傳承在這英靈潭邊亦能得到升華。

    望著眼前這沉痛且肅穆的場景，唐江生的內(nèi)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歉意，因為在那月桂幻境中，有十多名虞修并未死于月桂監(jiān)牢，而是死于青鬼冷艷鋸的刃下……雖說若是沒有唐江生的救援，那一眾虞修全得死于非命，好歹算是被他救下一半，但到底還有一半命喪他手。

    念及此處，唐江生的內(nèi)心便久久不能平靜——剛好這個時候，身著雪素羽氅的虞主朝著這邊看了過來，唐江生頓時有些呼吸急促。

    唐江生的異狀第一時間便被丹幽發(fā)現(xiàn)，而她也察覺到了虞主投過來的目光，略一思索后，只見丹幽收起傘，朝虞主躬身行禮，然后擋在唐江生身前，替他擋住虞主那意味不明的目光，神色一片堅定。

    “我……我沒事，你不用……”“無妨，這是我自愿的。”

    老實說，像丹幽這種正面硬剛虞主的行為，那就跟沖撞宗門宗主沒什么區(qū)別，凝魂后期的修士在各仙宗一抓一大把，根本沒什么值得顧慮的地方——是故唐江生登時便想拒絕丹幽的好意，不料卻被其一句話頂了回來，語調(diào)之中帶有一絲莫名的慍怒，也不知是為哪般。

    不過仙宗是仙宗，虞山是虞山，就虞主而言，盡管對丹幽這種挺身相護(hù)的行為略感疑惑，卻也沒有其他什么動作，甚至連責(zé)難都沒有。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逐漸黯淡，將祭骨送往青潭往生的妖修也越來越少，待到后來，虞主亦離開了驛峰——君無梅望了望唐江生，又望了望在其身前的丹幽，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隨即也離開了。

    偌大的英靈潭，其附近現(xiàn)在僅剩唐江生跟丹幽，紛飛的白雪不知何時停住，二人頭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不過唐江生還是什么話也沒說，什么事也沒做，就這么佇立在英靈潭不遠(yuǎn)處，目中閃爍不斷。

    眼見周圍都沒什么人了，丹幽回身看了看唐江生，抿了抿嘴唇，左手微微抬起，但卻在中途驀地頓住，兩息之后，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我在山下等你。”說完這話，丹幽輕輕打開傘，將其放在一邊，看樣子是想把傘和空間都留給唐江生，自己一個人獨(dú)自離去。

    “不必，你就在此地即可。”就在丹幽轉(zhuǎn)身欲走之際，唐江生的聲音忽然從其身后響起，“若你身懷刻錄靈簡，也可拿出來使用。”

    聽聞這話，丹幽立馬欣喜轉(zhuǎn)身，不過卻并未瞧見唐江生的正臉，因為他已越過丹幽，手中拿著兩把黑白折扇，朝著英靈潭一步步走去。

    唐江生是會舞蹈的，不僅是用于禱愿的祈舞，還是用于祭奠的哀舞，亦或是用于斗勝的戰(zhàn)舞，唐江生都能跳得有模有樣。

    “沒想到竟會是為了你……”

    心頭一邊感慨，唐江生一邊將棉襖棉褲褪下，僅留一縷素白的輕衫，默默站定在英靈潭旁邊……

    突然之間！唐江生整個人的氣場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作為人或者修士的存在感急劇降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蘊(yùn)油然而生，周圍的景致宛如水墨般暈開，而就在這時，哀舞伊始。

    只見唐江生手中折扇輕展，身體或卷或舒，節(jié)奏忽快忽慢，雙腳沿著英靈潭岸邊踩出旋轉(zhuǎn)的步伐，一會兒引頸，一會兒垂眸，神情帶著感傷，嘴角噙著苦澀，無聲的環(huán)境更是將這股壓抑哀挽的氣氛推至頂峰！而當(dāng)唐江生回到初始位置時，舞蹈便遽然停止！隨即歸于沉寂。

    昏暗的天空，漸漸又開始飄落點(diǎn)點(diǎn)雪花……生命的畫卷如同舞蹈般徐徐展開，而后卻像戲劇一樣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結(jié)束……這就是唐江生自古籍之中學(xué)到的哀舞，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哀舞……

    “本來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見你最后一面，不過此處既然名為‘驛峰’，那便遵循先代虞主的指點(diǎn)，送你最后一程便可——你若是有什么不滿，便去找他抱怨吧。好了，玩笑到此為止，一路順風(fēng)……還有就是，謝謝。”

    收好黑白折扇，唐江生伸手入懷，將納有七十天雨歇遺身的乾坤袋小心翼翼地拿出，將褶皺撫平，將雪塵拭去，隨后與先前那些虞修一樣，蹲下身，把乾坤袋沉入英靈潭中……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丹幽心情很是復(fù)雜，沒來由的，她好像知道了唐江生讓她使用刻錄靈簡的原因，應(yīng)該是讓她刻錄下來，當(dāng)做一場念想罷了，算是委婉地表達(dá)了拒絕之意……

    可丹幽思慮再三，最終沒有選擇聽唐江生的話，只是將哀舞的畫面銘記于心，卻并不打算接受這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