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神廟屠惡-《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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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點(diǎn)兒狀況并不足以令暮青慌張,她見慣了風(fēng)浪,心中連層波瀾都沒興起,只是淡定地把面紗一撩,搭在了斗笠兩旁。
大殿上頓時生出了嘶嘶抽氣之聲。
南國秀麗,女子婀娜,柔婉也好,俏艷也罷,都不過是那巷陌里花兒,縱然好看,亦不過是百花姿色。
女子之色,千嬌百媚易得,孤清之姿難覓,大安神廟里的花海開了一年又一年,從未生出過一枝迎霜之竹傲雪之松,以至于乍然得見,廟祝和門子一時間皆失了神。
半晌,殿內(nèi)騷亂了起來,少女們紛紛挪開,唯恐挨著暮青。
廟祝回過神來,立刻給一個門子使了個眼色,少年疾步走到暮青身旁,摘了她的腰牌。
另一個門子手中端著玉盤,腰牌被放了進(jìn)去,只見上頭寫著:小柳村,柳媚兒。
這名字與姿容甚不般配,但進(jìn)了神廟的女子叫什么并不要緊,要緊的是今夜侍奉接引使大人的人選有著落了。縣祭大人為了此事嚴(yán)選多日,一直對送來的姿色不甚滿意,沒想到最后一日竟能尋見這等天人之姿,但望縣祭大人到時莫要不舍得把此女獻(xiàn)與旁人才好。
廟祝心里嘀咕著,面兒上平靜無波,收了暮青的腰牌之后便從前排少女們面前一一走過,停在誰面前,門子就摘誰的腰牌,腰牌被摘的少女無不面如紙白。
一行十幾個少女,被摘了腰牌的有五人,按齋戒之禮,需入后廟祭壇行凈法,而那些被留在神見殿內(nèi)的少女則只需在祖神金身寶像前靜思一日,日落前就可以回家婚配了。
一時間,有人喜有人悲,唯獨(dú)暮青面色清冷,無悲無喜,只是抬手放下了面紗。
這在廟祝看來再尋常不過,這般清冷的女子自然是有些心氣兒的,她定然自知會被留牌子,心中早有準(zhǔn)備,故而不愿在人前顯露那卑微乞憐之態(tài)罷了。
廟祝給門子使了個眼色,門子意會其意,命留了腰牌的五名齋戒之女依腰牌被留的順序站到他身后,隨他前往后廟。
暮青是最先被留了腰牌的,神廟如此安排無非是想把她看得緊些,暮青心中冷笑,她可沒想逃,她就是為了見一見神殿的接引使和縣祭而來的。
后廟離神見殿不遠(yuǎn),暮青跟在那少年門子身后從殿側(cè)行出,路上留意著各所的布局和護(hù)衛(wèi)的班值崗哨。那門子帶著她們繞過三道曲廊,過了一座飛橋之后就進(jìn)了后廟。
一下飛橋,視野就被海棠林所遮,只隱約可見紅海綠林之外有座雁塔,門子并未立刻帶她們?nèi)ゼ缐堑搅搜闼T外。
門外守有披甲護(hù)衛(wèi),門子道:“爾等白日需在塔內(nèi)面壁齋戒,夜里到了吉時方可前往祭壇。”
說罷,門子打開塔門,緊盯著暮青和其他四名少女入了塔,而后關(guān)門上鎖,轉(zhuǎn)身走了。
暮青一進(jìn)塔內(nèi)就揚(yáng)了揚(yáng)眉,只見塔底還關(guān)著一些少女,加上她們這幾個新來的,足有三十多人。
見此情形,一個少女倚著塔門滑坐下來,抱緊雙膝哭了起來。其他三人也悲從中來,蹲在地上抱成了一團(tuán)。
那些早被關(guān)入塔底的少女們沉默地看著新人,不一會兒,所有人的目光就聚到了暮青身上——整個塔里,只有她一人站著。
暮青打量著塔內(nèi),見塔有七層,底層供有祖神金身寶像,四壁繪有色彩斑斕的壁畫,東側(cè)有座樓梯。
暮青轉(zhuǎn)身便上了樓梯,到了二層,現(xiàn)上面也是四壁繪有壁畫,畫的是祖神下界建國的景象。暮青對神說沒興趣,見塔內(nèi)有窗,她便徑直上了七層,從塔頂小窗向外眺望,只見雁塔東邊立有七柱神像,神道之后隱約可見一座闊大的高臺,煙雨天里火都未熄。
依景子春之言,祭壇之火終年不滅,那里應(yīng)當(dāng)就是祭壇了。
暮青記住了方位,而后下了塔樓,一到塔底,就見哭的人也不哭了,所有人都在盯著木梯口。
“你、你該不會想尋短見吧?聽說此前有個姑娘從塔頂?shù)母叽疤讼氯ィ髞怼瓭M門被誅了。”一個少女仰頭望著站在木梯口的暮青,嗓音甜軟。
暮青見這少女倚著塔門,認(rèn)出她是剛剛那個最先哭鼻子的,聽她話里有關(guān)切之意,于是答道:“我沒想尋短見。”
“那你去塔頂做甚?”
“初來乍到,隨便逛逛。”
“……”
塔底頓時靜悄悄的,少女們盯著暮青,隔著面紗都能叫暮青感覺出她們目光里的古怪。暮青本打算到人堆里坐著,見此態(tài)勢索性就地坐在了樓梯上。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少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早勸你們別哭了嘛!咱們就該像這位姑娘一樣,不就是行那凈法嗎?有何可怕的?”
“……不可怕嗎?我聽說,前陣子我們鄰村郭家村的一個姐姐從神廟回家后人已不行了,她原是定了親的,夫家得知此事,說她罪孽深重,連夜去把婚事退了。她含恨而死,族里卻說她已經(jīng)許了人,不許她葬在郭家的墳地里,可夫家又不肯認(rèn)她,她爹娘只好尋了個亂葬崗把她給埋了,可憐得很。”那倚著塔門的少女怯生生地說道。
“我也聽說過……這些事兒總能聽見,我們村里人都說自打縣祭大人被薦入神官大選后,事兒就越來越……”
“噓!”一個少女趕緊打斷此言,低聲呵斥道,“你不想活了?也不想叫你爹娘活了?”
那少女嚇了一跳,抱緊雙膝縮了起來,話音里帶了哭腔,“我想我娘……我娘總說,都怪她的肚子不爭氣,生個女兒出來遭這份兒罪,我只希望回到家中時還能有口氣見見我娘……”
一聽這話,其他少女也哭了起來。
“我也想我爹娘……”
“我也想……”
塔底漸漸的又傳出了嗚咽之聲,暮青坐在木梯上聽著,一言不。
女子無才便是德也好,無貌便是德也罷,病根在哪兒,多說無益。
等吧!
等到夜里,拿刀說話!
*
傍晚,大安縣城門大開,一輛華車慢慢悠悠地進(jìn)了城門。馬車飛篷朱門,雕窗半敞,里頭絲竹繞耳,四周戰(zhàn)馬高駿。
護(hù)軍約有五十來人,皆頭戴黑斗笠,裹著黑披風(fēng),他們的相貌從無人見過,只知他們的披風(fēng)上繡著血紅的咒文,咒文形如鎖鏈,將人死死縛住,像捆著閻羅殿里的惡鬼。
大安百姓伏跪于路,任車輪馬蹄踏起的泥水濺在身上,誰也不敢挪動,只聽著車輪聲慢慢悠悠地往城央而去,上了青石古道后就漸漸的聽不見了。
而就在這一時間,神廟內(nèi),雁塔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子入塔喚道:“柳媚兒。”
暮青從木梯上起了身。
“隨我來。”門子未叫別人,只喚暮青出塔。
少女們縮在一起,目光在暮青和門子身上來回脧著,誰也不知為何有人能單獨(dú)出塔,也不知被留在塔內(nèi)的人命運(yùn)終將如何。
暮青也沒頭緒,只是晨時在神見殿內(nèi)看那廟祝的神色,她猜自己八成會被安排去侍奉神殿的接引使。此刻看這天色,接引使也該到了,莫非是侍奉神殿之人有單獨(dú)的安排?
心中猜測著,暮青跟著門子就出了雁塔。
夕輝似火,燒紅了半片海棠林,林道西邊通著一座幽殿,細(xì)瀑峻石,朱梁花窗,一木一瓦都透著秀雅之美。
殿開三間,門子將暮青引進(jìn)了西殿,吩咐道:“在此候著即可。”
此殿挨著飛瀑潭水,西窗開著,窗臺上擺著盆石景,飛瀑水濺在其上,石窟生煙,靈逸秀美。而殿內(nèi)的墻上掛的卻是三十六幅春宮秘戲圖,梨木云榻的春帳后擺著玉勢、骨鞭、紅燭、銀針等物,錦枕上放有《素女經(jīng)》一本。
這座幽殿顯然是囚禁禁臠之地。
暮青環(huán)視著殿內(nèi),心中剛有計較,卻忽聽見咔噠一聲。
門子出了大殿,把殿門鎖了。
*
一線余輝墮入西山時,神見殿后殿里掌起了蘭燈。
仙樂聲聲,華席美酒,縣祭木兆吉端起玉杯朝接引使遙遙地敬了敬,似乎尚未暢飲已有醉意,“大安縣乃偏遠(yuǎn)之地,大人遠(yuǎn)道而來,粗茶淡飯,招待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接引使笑道:“公子謙虛了,大安縣的茶食遠(yuǎn)近聞名,本官難得來此一趟,自要嘗個新鮮。”
他手里端著酒杯,口中卻贊著茶食,說罷便將酒一飲而盡。
木兆吉笑了笑,陪著將酒飲盡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客氣話,酒過三巡,接引使已然微醺,見木兆吉仍不提神官大選的事,心中不由訝異。
聽說木兆吉不學(xué)無術(shù),今日一見,見此人眼下青黑,骨瘦如柴,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病弱之態(tài),還以為他是個草包,倒沒想到他能如此沉得住氣。
眼看著無話可談,氣氛漸漸的有些尷尬,接引使只好主動說起了正事,“過兩日就要去州城了,公子放心,一切事宜皆已打點(diǎn)妥當(dāng)。”
木兆吉揚(yáng)了揚(yáng)眉,轉(zhuǎn)著玉杯玩味地問道:“哦?族長真打算保我爭神官之位?”
接引使道:“公子為何有此一問?本官不是都來了嗎?州試、殿試之事都已安排妥當(dāng),路都為公子鋪好了,公子還有何可疑的?”
木兆吉笑道:“大人誤會了,我受族長之恩得以在這大安縣廟里安身立命,怎會疑他老人家?只是我素來知道自己的斤兩,若無人鋪路,縱是州試也過不得。”
接引使笑道:“公子何需妄自菲薄?如今不是有人鋪路了嗎?莫說是州試,便是殿試,公子也過得。”
“那殿試之后呢?”木兆吉貌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
接引使愣了一愣,隨即干笑道:“公子不必?fù)?dān)心,這回不同以往。這二十年來,圣女掌有大權(quán),我們木族向來以圣女為尊。此番神官大選,圣女殿下心目中的人選自然在景木二族,景家擇定的人選是景少宗,而我木族擇定的公子,可想而知天選之時,各族必定輕視公子,而將殺招沖準(zhǔn)景少宗。正所謂蚌埠相爭,公子就等著漁翁得利吧!”
“……族長高明。”
“自然!族長一直記著公子生父之功,這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公子謀個好前程,而今機(jī)會來了,還是千載難逢的良機(jī),一旦公子大選得勢,不但族長能了卻夙愿,木族也能春秋鼎盛,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的確是好事,那這杯酒就敬族長他老人家吧。”木兆吉笑著舉杯。
接引使忙舉杯一飲而盡,卻未見到木兆吉的眼底有戾氣涌起,待他將酒杯放下,木兆吉已是一副醉醺醺的神色了。
“沒想到族長如此器重于我,過兩日就要啟程了,想來這大安縣日后是回不來了,可那雁塔下還有些齋戒之女等著行凈法,臨行之前,憑我一人只怕難以把這差事了了,既然大人來了,不妨幫下官個忙,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木兆吉滿臉誠意地問道。
“這……不大妥當(dāng)吧?”接引使分明眼神一亮,卻又故作推脫。
木兆吉笑道:“有何不妥?這大安城中的百姓早知大人要來,專挑這幾日送女前來齋戒,本就是想沾沾大人的貴氣,大人只當(dāng)笑納,就算是給那些女子添添福氣。”
接引使聞言好生沉吟了一陣兒,為難地道:“這……既是百姓有意,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下官多謝大人體恤。”
“公子言重了。”
兩人相視一眼,而后仰頭大笑。
……
夜幕初降,細(xì)雨方歇,神柱前點(diǎn)起了祭火,祭壇四方掛起了祭幡,中央鋪上了華貴如云的駝毯。
一列十余名待嫁少女似初入瑤臺的仙子,緩步上了祭臺,盈盈一跪,轎音化骨,“叩見縣祭大人、接引使大人。”
木兆吉道:“抬起頭來。”
“是!”少女們依言仰起頭來,面紗隨風(fēng)輕舞,一張張俏麗的容顏若隱若現(xiàn),月光下平添了幾分楚楚動人。
接引使負(fù)手而立,熊熊祭火映在眼底,一躍一躍的。
木兆吉將接引使的神色看在眼里,淡淡地笑道:“合心意的,大人盡管挑,挑剩的……”
木兆吉掃了一眼列于祭壇兩側(cè)護(hù)衛(wèi)的神殿鬼軍,意味顯而易見。
接引使卻詫異了,“怎么?公子無意這些女子?”
木兆吉道:“今夜大人駕臨神廟,下官著實開懷,不免多飲了幾杯,眼下不勝酒力,恐怕難以奉陪了,還望大人莫要介懷,今夜務(wù)必盡興才好。”
接引使更為詫異地打量了一眼木兆吉,他明明換上了赤咒祭袍,竟說不勝酒力,不奉陪了?
“大人放心,雁塔下還有一批齋戒之女,明晚下官一定奉陪。”木兆吉朝接引使打了個恭,才不管他是否生疑,吃定主家這回用得上自己,接引使不會為難他,于是不由分說地下了祭壇,一步三晃地走了。
出了祭壇,一入海棠林,木兆吉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圣女殿下心目中的人選在景木二族?把他當(dāng)傻子蒙呢!
大安縣雖然偏遠(yuǎn),可他也聽說了圣子奉旨回南圖的事。圣女籌謀多年,為的不就是她兒子?她心目中的神官除了圣子怎會有旁人?只怕是因為圣子要回南圖,趕不回中州奪位,景木兩家才與圣女定下了此計,想先保一個無名無勢的旁支子弟上位,待圣子回來再行禪讓!
就算他木兆吉此去中州得了神官之位,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傀儡,圣子歸來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木兆吉冷笑一聲,悲涼憤恨揉在心頭無處宣泄,于是順著林蔭小路望去,快步向西而去。
幽殿外守有一隊披甲侍衛(wèi),一見木兆吉,侍衛(wèi)急忙行禮,“縣祭大人!”
“滾開!”木兆吉一腳將那侍衛(wèi)踹倒,胡亂踢了兩腳,“滾滾滾!都滾!都滾!”
侍衛(wèi)自認(rèn)倒霉,爬起來就要招呼左右退下。
“回來!”木兆吉卻又把那侍衛(wèi)給喚了回來,“開門!”
侍衛(wèi)悻悻而回,把門開了,這才帶人走了。
木兆吉進(jìn)了殿內(nèi),把殿門一關(guān),順手插上了。只見殿內(nèi)掌了燈,一名女子立在墻角一架鶴足銅燈旁,見他來了,既不叩,也不言語。
木兆吉想起廟祝的話,心道:果真是個冷性子的人兒。
這女子本該進(jìn)獻(xiàn)給神殿的接引使,可他留了個心眼兒,就想看看那人值不值得他獻(xiàn)上如此姿色的美人。果不出所料,木家保舉他去中州神殿就是讓他送死的,既如此,這等姿色的美人獻(xiàn)給那謀害他的狗輩還不如自己享用了,死前做個風(fēng)流鬼,好過憋屈死!
“本官乃本縣縣祭,是特地來為你行凈法的。”木兆吉展開雙臂,給暮青看了看他那身赤咒祭袍,而后猛地向前一撲,“過來吧!”
暮青早有所料,閃身一避便到了大殿中央。
木兆吉只覺得一截柔軟的云袖從自己的指尖兒擦過,撩得他心神蕩漾,不由耐著性子道:“本官知道你怕,可怕有何用?人各有命!你出身低微,本官又何嘗不是?本官不過是木族一個無名無勢的旁支子弟,來此地當(dāng)個縣祭靠的是祖蔭和施舍,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說話間,他逼近了一步。
暮青盯著他的步伐,往窗邊退了一步。
“當(dāng)然,對你而言,本官已是位高權(quán)重,所以本官可以玩弄你的生死,就像本官的生死任由族老玩弄一樣。”
“你看,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之人,唯有這身子上的快活可以由己,那何不能快活時且快活?”
“你放心,本官一向憐香惜玉,保管叫你食髓知味,不思還家。”
木兆吉一邊說著一邊逼近,暮青一退再退,已然退到了窗邊,背靠著飛瀑石景,輕煙淡攏,宛在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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