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王心術-《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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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初心這才知道,原來祖父心中早已有了兩全之法。
兩全之法,又是兩全之法!
當年如此,今日也是如此,可每次被犧牲的都是她。
何初心抿著唇,凄怨不甘和淚涌出,扭頭奔出了書房。
“妹妹!”何少楷欲追出去,卻忍了下來,轉頭問道,“祖父,妹妹議親的消息一放出去,可就等于是我們和圣上低頭了!”
“我們已經被孤立了,不低頭,你想反不成?!”何善其怒拍桌案,掌風逼得何少楷雙目一虛,“祖父費了一番口舌,你竟還介意一時的高低!圣上與你年紀相仿,論閱歷、遠見、謀略、膽識,你都差得遠!不俯首稱臣,難不成你想學元家?水師久安于江南,我們何家是做不成元家的,進退有度,方能長久!”
何少楷的臉色青一陣兒白,冷笑道:“祖父難道忘了,城外有五萬對英睿皇后忠心耿耿的兵馬,自過了江來,他們便另營駐扎,非但不肯并入咱們,到現(xiàn)在了,還自稱江北水師!圣上器重他們,防著我們,用意已昭然若揭!若一味低頭,我們只怕會萬劫不復!”
“祖父何時說過要一味低頭了?爭與不爭,重在分寸,以退為進的道理,你應該懂!”
“孫兒懂,軍中的將士們可不見得會懂,若叫將士們覺得憋屈,日后恐生嘩變。”
“水師居安已久,軍中士氣早就懶散得不成樣子,還有嘩變的血性?除非有人煽動。”何善其目光炯亮,語氣里含著警告,“你和軍中的那些年輕將領都安分些,祖父這些日子眼皮子跳得厲害,總覺得林家在淮南軍中遍布舊部,圣上也太不顧后果了。可圣上一向深謀遠慮,又怎會行事不計后果?除非此事不像我們看見的這么簡單。這陣子興許會生亂事,你們切記不可妄動,待看清楚局面,再圖后事!記住了嗎?”
“是。”何少楷恭敬地施了一禮,低頭時袖甲上雕著的紋影落在眉宇間,如豹伏行。
何善其果真未猜錯。
嘉康初年七月二十九日,原兵曹尚書林幼學的囚車在押解途中被劫。
八月初二,淮南軍中林氏舊部以朝廷迫害忠良為由,歷數(shù)皇帝背棄祖宗、寵后干政、聽信讒言等數(shù)宗罪,煽動大軍嘩變,意圖攻下淮州,不料馳至城下時,本該里應外合打開城門的駐軍指揮使及其部下竟已被斬殺,數(shù)顆頭顱高懸于城樓之上,血染城門。叛軍驚覺密謀敗露,決意強攻州城,遭到駐軍的死守。州城久攻不下,半夜時分,叛軍分三路退往附近的綏縣、盧縣和武都縣,三縣兵少易攻,林氏舊部意圖先占三縣,再謀后事。
八月初三凌晨,三路叛軍退至三縣城下,城樓上忽然舉起的火把驅散了大霧,人馬慌亂間,一名將領手舉圣旨喝道:“圣上料到爾等會作亂,就在爾等強攻州城之時,鄰近三縣之中早已布下了大軍!圣上有旨,降者不殺,爾等還不卸甲就擒?”叛軍大亂,急忙退走,三縣將領乘勝追擊,淮南道兵馬副使親率大軍伏擊叛軍于半路之上,斬林幼學及兩名叛軍將領于陣中,俘獲五人,余者皆降。
八月初六,捷報八百里加急送至朝中,淮南道兵馬副使邱安被擢升為淮南道總兵,軍中有功將領八人論功封賞,緊鄰汴州的淮南兵權收歸朝廷。
正當群臣驚于帝謀之時,時隔兩日,又發(fā)一事,朝野震驚。
八月初十,步惜歡親擢江北水師的軍師韓其初入朝,官拜兵曹尚書!
一介寒門學士從軍師直擢至當朝二品,這等驚世之聞只聽說過一回當今皇后女扮男裝入朝為官時,曾以一介賤籍之身受封江北水師都督。
可朝中重文輕武,掌管朝廷武官任用及兵械、軍令大權的尚書一職豈是一介武職能比?
朝野嘩然之際,群臣回想八府聯(lián)名之事的始末,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皇后雖有斷案之能,但八府后宅之事能那么快就查明,自然仰賴于證據(jù)齊全。八府剛剛聯(lián)名上奏,證據(jù)就呈到了鳳案前,顯然是圣上洞察先機,早有所料,而圣上也料到了陳幼學有難,淮州必生兵變。莫非八府聯(lián)名威逼正中了圣上的下懷?圣上不僅維護了皇后,威懾了百官,還對內施恩三府,孤立何家,對外嚴防兵變,收割兵權。兵權一收,圣上立即便擢了親信入朝擔當兵曹尚書的要職!這洞察先機的遠見,步步為營的城府,動若雷霆的手段,叫人細思恐極,不得不敬畏心服。
韓其初乃一介寒士,從軍三載,從新兵到皇后帳下的謀士,再被皇后拜為江北水師的軍師,雖有用兵之能,卻無入朝為官的經驗,更別提官場上的人脈了。他任尚書,施政必多阻撓,圣上不可能預料不到,如此還將韓其初擢至此職,只有一個可能寒門子弟入仕,若官位低微,必遭上峰打壓,不如身居高位,施政成效如何,那看的就是才智手腕了。
不過,經過八府聯(lián)名一事,群臣懾于帝王心術,非但選妃之事無人再提,早朝上奏事時都比往日恭謹?shù)枚唷?
朝政形勢大好,皇后提點刑獄之事也初見成效。
此前,淮江的碎尸案經皇后提點,刑曹命人持公文下關州進行督辦,果然在關州的河道沿岸陸續(xù)搜到了五塊殘骨,其中沒有頭顱,卻有兩塊殘骨可以拼接起來,仵作們依據(jù)公文進行了仔細的檢驗,一致認為新搜到的五塊殘骨和之前在淮州河道中發(fā)現(xiàn)的兩塊殘骨,其斷痕有共通之處,應是同一兇器所為,基本可以斷定同屬一具尸體,而兇器是砍柴刀。
江南的砍柴刀頗有特點,刀刃在使用時為了免受損壞,其刃前有喙狀突起,傷人的特征比較特殊。因此前只有兩塊殘骨,且分屬兩縣,仵作不易驗出共通處,又知道碎尸案難破,懶得白費心神,故而沒有細驗。
這回沒人敢偷懶耍滑,關淮兩州州衙的仵作一同將殘骨驗看了數(shù)遍,皆無疑議之后才將驗狀封妥,連同殘骨加急呈至宮中。
英睿皇后看過驗狀和殘骨,批復道:“嚴查淮江上游的篷船,遍查船夫之中年壯力強者或有劣跡前科者,于晴日察看艙內,若見蠅蟲聚于艙內,可立即拘扣船主。不可嚴刑拷打,只需遍查嫌犯的鄉(xiāng)里親鄰,看有無二十至二十五歲的失蹤男子,若有再審不遲!”
皇后此前下過查船令,淮州州衙不敢懈怠,在刑吏前往關州時就查過上游的民船,凡能在船上分尸的,諸如畫舫、篷船之類,一概沒有放過,連簡船都查了個遍,但船上早已洗刷干凈,哪還能辨出可疑船只?
皇后這回只下了嚴查篷船的旨意,雖不知是何緣由,州官們卻不敢耽擱,只好奉旨去查了。
沒想到這一查,還真查著了!
此前官府查船時,船夫們便知道是在查碎尸案,但上一回沒查出可疑船只來,這回官府又來查,有不敢吭聲的,有賠笑打聽的,也有埋怨的。
“好不容易見個晴天兒,官爺們還要查船,叫小人們如何謀生?”
“奉命查察命案,誰敢阻攔,州衙里說話!”衙差把刀一拔,挑了船簾兒,喝道,“告訴你們,今兒這趟差事是專查篷船的,挑的就是晴天兒!”
船夫們見了刀,不敢再吭聲,只是原本以為衙差們會像之前那般搜查一遍就走,卻沒想到衙差們只把船簾兒一挑,隨后便上了岸上來等。
這一等,一直等到日上三竿。
八月時節(jié),烈日灼人,船夫們等得口干舌燥汗流浹背,幾番欲吭聲,瞄見官差手里明晃晃的刀就硬生生地把埋怨給咽了下去。
岸上靜得讓人焦躁,蠅蟲之聲更是擾人,不知何時,成群的蠅蟲在一排篷船間飛來飛去,不久便落在其中一艘上,嗡嗡不去,甚是邪門兒。
一個衙差拿刀一指,“頭兒!快看!是那艘!”
話音剛落,船夫里有個漢子扭頭就跑!
捕頭轉身喝道:“站住!快追!”
那漢子腿腳頗快,捕快們眼看著他躲進了山里,氣喘吁吁地搜了一陣兒,發(fā)現(xiàn)把人給追丟了,氣得在林子里直跺腳。捕頭命一人回州衙回稟請援,自己和其余人在山中繼續(xù)搜尋。
這日,附近村莊雞鳴狗吠,村中百姓夜里都沒敢合眼,只見山上火把如海,照亮了半個莊子。軍中出動了三千兵馬圍山搜捕,火把圍著大山,似山火發(fā)于山腳下,一層一層地燒上去,終于在天蒙蒙亮時將困在山頂無處可逃的船夫給擒了。
那船夫在山里躲了一夜,被擒住時竟還有氣力,再仔細一看,他身量雖不算高,卻頗為壯實,還真是身強力壯之人。
人被綁進州衙時,船夫的底細已被連夜查過了。原來,這人還真有劣跡,他曾是九曲幫的水匪,因當今圣上三年前命地方剿匪,匪首被誅,水匪四處逃散,這人被官府抓住,判了兩年徒役,剛回到家鄉(xiāng)不久。他的兄弟知道他水性好,就把家里的舊篷船給了他,讓他在淮江上擺渡謀生。
大概三四個月前,同村的一個男子外出收賬,此后就再也沒回來。此人外出時已快至雨季,家人曾囑咐他渡江時小心些,后來見他久出未歸,還以為是雨季漲水,他被困在了對岸,因為此前有過一回,他的家眷便沒太在意。可等到天晴,還不見人回來,他的妻子這才求了一個族親渡江去尋人,那族親回來說人收了賬后就走了,雨季漲水前就該到家了,他的妻子這才慌了。
每年雨季,兩江沿岸被沖走的人都不在少數(shù),那人的妻子也說不準自己的丈夫是失足落進江里了,還是在路上被人謀害了,加上她到官府報案時正遇上朝局大變,知縣正擔心自己的仕途,沒心思理會這等雨季時節(jié)里再平常不過的失蹤案,案子就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
但失蹤之人的年紀與英睿皇后所料相仿,船夫的情況也分毫不差,淮州刺史升堂問案,把刑具往公堂上一擺,驚堂木一拍,問船夫為何要跑,可認識同村的失蹤之人?
船夫自知逃跑的事圓不過去,不等動大刑就招了。
人的確是他殺的,動機是見財起意。
那天,他的同鄉(xiāng)出行時乘的是他的船,二人閑談間,他得知同鄉(xiāng)是過江收賬去的,于是便說雨季將至,若有確切回程的日子,他可以撐船過江載同鄉(xiāng)回來。同鄉(xiāng)以為他是好意,二人便約好了日子,到了約定那日,同鄉(xiāng)帶著收來的五十多兩銀子上了他的船,船行至江心時天色已晚,他用船槳將同鄉(xiāng)砸暈,奪了銀子后,本想將人拋入江中了事,又擔心萬一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認出,官府可能會來村中查訪,于是便將同鄉(xiāng)拖入篷下,扒去衣袍,用從家中帶來的柴刀將人砍死,再毀去容貌,分尸拋入江中。而后他洗了船,上了岸,將同鄉(xiāng)的衣袍焚燒掩埋,銀兩埋在了自家茅房里的磚石下。
他為匪數(shù)年,回鄉(xiāng)后仍改不了好吃懶做的習性,撐船的營生僅夠糊口,他嫌來錢太慢,賭癮犯了沒錢去賭,正巧撞上同鄉(xiāng)去收賬,他便動了惡念。他當水匪時跟官府打過交道,知道怎樣才能逃脫官府的查察,于是將尸體處理得辨認不出后才投入了江中。他怕尸塊萬一被漁民撈出,江上會有一陣子風聲很緊,因此沒敢立刻花那些銀兩,而是先埋了起來,打算過個半年一載的,風聲過了再取出來。銀子埋在別處他不放心,埋在家中又怕官府來查,因為知道官府的衙差向來嫌臟怕臭,于是他便將銀子藏在了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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