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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你我之間,誰為牛羊?-《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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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引你出刀時也是賭上了性命的,現在我贏了,成王敗寇,你任我宰割,心中可服?”暮青俯視著呼延查烈,將孩子的不甘、恥辱與怨恨盡收眼底,卻依舊平靜地問,“何為強,何為弱?你恃彎刀與戰馬為強,可大興縱有無數將士和百姓死在胡人的彎刀與戰馬之下,五胡卻從未攻下大興的一寸國土!此乃強還是弱,又是誰強誰弱?”

    呼延查烈戒備未斂,閉口不言,卻顯然被問住了。

    “何為王道?何為霸道?你阿爹教你開疆拓土便可興國安民,但你阿爹可知民心所求?你口中的那些賭上性命的男兒,他們的阿爹阿媽可愿孩兒隨王軍征戰鄰國?他們的孩兒愿阿爹用性命去換城池沃土?”

    呼延查烈又被問住。

    “若是你,你可愿?!”暮青高聲喝問,山風忽烈,草屑飛揚,亂草撲打在身上,呼延查烈一動不動,似失了魂兒一般。

    他忽然記起了關外的風沙狼群,那是他第一次坐上馬背,阿爹帶著他馳進了大漠,誰曾想會路遇風沙,一隊人馬只得避在一道砂壁后暫避,待風沙過去,已是夜里。他已記不起許多事,但仍能清晰地記起那夜,記得大漠沙如雪,皓月大如盤,阿爹和勇士們在沙丘高處策馬馳騁,沙丘下是窺伺追逐的狼群,他在阿爹懷里,阿爹揮舞著長鞭,鞭聲脆亮,狼號幽長,勇士們朗朗的笑聲驅散了他的恐懼。他記得那夜割人的朔風,記得沙丘下散落的狼尸,記得狼群散去后,阿爹在馬背上南望,手執帶血的長鞭指向嘉蘭關城,對他說:“你看,那道關城后便是中原沃土,若能踏破那道關城,中原的沃土就會是我們的,沒有狼群,沒有風沙,無需遷徙,安定無憂。”

    然而,盛京富麗,質子府里有華闕美庭,有金器玉玩,有草原上沒有的花草,有草原上沒有的金雀,沒有狼群,沒有風沙……卻也沒有了阿爹。

    “老狄王也好,你阿爹也罷,狄部的王族從來就不知民心所求,自古那些尚武尚伐的帝王多不知民心所求,他們求的只是開疆拓土之功,求自己心中那一代霸主之夢罷了!既如此,何必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民安?年年戰亂,強征重賦,夫妻長離,母子難聚,此乃民安?可笑!”暮青指向呼延查烈,字字誅心,“王道務德,不來不強臣,霸道尚功,不伏不偃甲。若你也有霸夢,我教你一法!莫學你阿爹,只需學那呼延昊,征戰四方,不臣者殺,坦坦蕩蕩地昭告天下,你就是要稱霸!不必心里揣著霸夢,嘴上卻道仁德,虛偽!”

    此話再如一把尖刀,扎進男孩的心里,不見傷口,內里卻早已鮮血淋漓。

    呼延查烈翻坐而起,仰頭怒吼,聲音已啞,“我不會學他!”

    暮青默然,不知信否。

    山風颯颯,草聲窸窣,男孩眼底血絲密布,牙關緊咬,脖子上繃出的道道青筋清晰可見。他昂首不肯低頭,倔強地不肯認輸,卻在暮青直白的話鋒里尋不到一絲自我安慰的借口,說不出一句反駁之言,只能沉默地對峙。

    可世間輸贏并非不承認便可以不存在,阿爹已輸,狄部已亡,關外一統為遼,故土仍在,卻已沒有他能回去的家了。

    淚涌出時豆子般大,滾過臉頰滑進嘴角,溫咸的味道有些陌生,呼延查烈抬袖便擦,倔強地不肯被人看見軟弱之態,然而袖子擋住眼睛卻再也拿不下來

    。

    月光清冷,蹲在枯草叢里的一團小身子尚不足草高,男孩抬袖擋著眼,卻擋不住癟下來的嘴角,沒有支撐多久便往地上一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要阿爹……我要阿媽……我想回草原……”

    山風悄緩,草叢里蜷縮的身影孤獨得讓人心疼,暮青一言不發,卻緩緩地松了口長氣。

    方才之言鋒刀過利,她深知傷人,卻不得不言。王族覆滅入關為質后,這孩子忍辱負重一心復仇,原以為他只念著家仇,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記得父輩的教誨,心中已生國恨。他視大興為敵國,那她的疏導在他眼里不過是敵國之人的佞言,難生良效。那這孩子日后若有所為,必將殃及兩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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